趙鈴蘭微微揚起頭,像是在感受輕撫過的風,又像是在側耳傾聽世間萬物發出的聲音。“清漪,我能這樣叫你嗎?”
許寧幽點點頭,馬上又反應過來趙鈴蘭看不見,便道:“可以,論起來,我還應當稱呼你一聲大嫂。”
趙鈴蘭笑了笑,說道:“清漪,從前我覺得他不回應我很苦,他利用我很苦,親族被他連根拔起,祖父因他含恨而終,這些都很苦,苦到我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自處。我覺得自己就是個罪人,對不起親族父兄,也對不起自己。”
許寧幽皺了一下眉頭,趙鈴蘭又說道:“那段時間他不見我,我也不去找他。我們倆同在東宮卻連一句話都說不上。深宮的夜有多寂寞,我甚至都不敢回想。可也是那段時間,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我從小就在跟人爭,爭趙家的寵愛富貴,爭東宮的位分榮寵,爭來爭去,其實我跟他一樣,都不知道該怎麼脫去功利的外衣,將自己的真心表達出來。他不懂,其實我也不懂。我隻是一味地責怪他,卻不想其實自己本身也有這個毛病。”
“想通了這一點,我就想通了很多事。世家的問題,難道沒有更和緩的解決方法嗎?有。隻是那樣的法子太費時間,他等不了。他早就給自己定下了時刻表,哪個時辰該殺掉皇帝,哪個時辰自己赴死,他都一早給自己確定好了。所以他沒有那個時間去慢慢削弱世家。”
“他會這樣做,是因為他對這世間沒有留戀。哪怕是我,也隻不過是他完成大事之後需要用心安排的一個責任。而不是讓他對這塵世產生牽掛的因由。”趙鈴蘭說道,許寧幽有些不讚同,“這也不是你的問題。”
“不,這是我的問題。”趙鈴蘭側過頭,像是正在看著許寧幽,“清漪,他是我的責任,沒能讓他對這世間產生留戀之感,就是我的問題。我自詡對他一往情深,可我的一往情深沒能衝破他對自己的束縛,他還在那個樊籠之中沉溺,而我卻在責怪一個甚至無法自救的人沒能來救我。”
“清漪,我很羨慕你。”趙鈴蘭再度說起這句話,這句話許寧幽在那夜勸解趙鈴蘭的時候也聽到過,此時再聽見,卻感受到了趙鈴蘭言語當中別樣的情緒,“兩情相悅,攜手終老。這八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清漪,你跟攝政王已經做到了前四個字,正在完成後四個字。這是我羨慕你們的最根本的原因。”
“如今他身上最沉重的窠臼已經沒了,我總算有可能跟他一起走完這剩下的大半生,我為什麼不給他一個機會,給我自己一個機會呢?攝政王讓他去感受人間,我不在,他的人間是不完整的。”
趙鈴蘭笑道,那笑容是許寧幽從未見過的釋然和輕鬆,“當然,就算我選擇離開,日後也許也會有一個人出現,去教會他世間百種滋味,跟他相伴終老。可是清漪,我隻要一想起那個人不是我,我的心就像被萬箭穿透。”
“他是我放不下解不開的結,我不能將他交給別人。我要自己去教會他,什麼叫人間。”
陳舊的房門被打開,發出吱呀一聲響。蘇景恒走出房間,站子啊不大的農家小院一時有些怔愣。陽光很好,周圍很寧靜,可他卻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旁邊的房門也被打開,一身布衣的趙鈴蘭扶著門框走了出來。蘇景恒站在原地一聲不吭,或者說他不敢吭聲。
那是他曾經錯過的全世界,如今正懵懂而信任地再度朝他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