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我已經知道了。”
\t伊泓天擦著額頭上的汗，看到董蔚玲倒在地上他就匆匆開車往家趕，伊楓怎麼會先於他知道這件事？
\t“新聞上播的，那附近正好有個民生欄目的記者在采訪，聽見叫聲就過去，沒想到是自殺的。”伊楓朝著打開的電視努努嘴，“然後就成現場直播了。”
\t伊泓天看電視裏的本地頻道，果然拍攝現場在他出來的那家咖啡廳。不同的是屍體已經蒙上白布，準備送往太平間之類的地方了。
\t“怎麼會出這樣的事。”他抹了把汗，忽然意識到不該跟女兒談論這樣的話題，畢竟伊楓才上高中。
\t“董家破產了，她的日子恐怕過得不好。”伊楓回答道。
\t她看著瞠目結舌的伊泓天，“我以前聽說韓家大太太穿戴很奢華，人們管她叫暴發戶。她死的時候連條項鏈都沒帶。”
\t也許是出門匆忙忘了帶，伊泓天想否認女兒的說法，一開口卻發現這想法站不住腳。既然準備好了拿槍自殺，為什麼不穿戴的好一點。
\t“那些首飾全被她拿去當掉了，換了將近一千萬現金。”伊楓臉上浮現詭異的笑容，“她去的那家典當行前不久因為資不抵債被轉讓，祖父接手下來。現在是咱們家裏在經營。”
\t伊泓天鬆了口氣，Ｍｏｒｄｏｒ集團的風險投資管理會他沒接觸過，伊老爺子很有心讓伊楓接觸這些，有哪些盈利的或是虧損的產業她也十分清楚。知道董蔚玲典當過東西也不奇怪，但是他隨後又狐疑起來，董家雖然破產了，但董蔚玲還是實打實的韓家的太太，怎麼會窘迫到需要賣首飾來籌錢？
\t伊楓輕輕把咖啡杯放下。那就是董家的問題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更何況還是個給家裏帶來滅頂之災的女兒。無處可去的董蔚玲在董家會收到什麼樣的對待，那些仇視韓常新的人會怎麼對待她，別說是逼著她把首飾賣掉，恐怕她手裏掌握的那部分韓家的財產也會被剝削一空。
\t一條命，給一場風波畫上句號。
\t韓放跪在地毯上，手指死死抓著門把，連手背的青筋都清晰可見。
\t“到我的書房來。”一個小時前韓常新派助理來傳話，“關於你母親的死，有些事情要和你談。”
\t他在和韓常新一層之隔的樓下，連打開門的勇氣都沒有。
\t所謂的生死，仇恨與憎惡，都隻是物質的籌碼。在此之前他從來不知道人能如此脆弱的失去生命，並且還是他自己的家人。
\t什麼是家人？
\t韓放頭疼起來，他仔細回憶自己和母親董蔚玲說的最後一句話，最後徒勞無獲。自從新年過去後他們母子之前幾乎一句話也沒說過，而現在那個想小心翼翼和他搭話的人已經不在了。
\t他想起董蔚玲站在自己臥室前，可自己始終沒開門。在餐桌上他很少和她說話，她的話題大多數是別人的家長裏短，和那些鄙俗的衣服首飾。他們一家人甚至沒好好的吃過一頓飯，最後的除夕夜他們坐在一起，母親為了保護他甩了記者的相機。
\t媽。
\t韓放跪在地上，膝蓋針紮般的疼，眼淚落到了地毯上。
\t她死了，死在咖啡廳裏，死在那麼多人冷漠的眼皮子地下。所有人都看著她的笑話，看著她舉起槍來顫巍巍的對著自己的腦袋，可是沒人阻攔她。
\t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t他趴到地上，回憶起母親看到自己成績單時粗啞的笑聲，她說我兒子特別聰明。那時候他嫌棄她的蠢，始終沒說過一句話。
\t韓放掙紮起來，然後拉開窗戶，倒頭栽下去。
\t冰冷的水把腦袋淹沒，接著是手臂，身體，腳尖。他在水裏掙紮，隻聽得見傭人的呼救聲。
\t韓俊良在警察局呆到天黑，終於被放了出來。暮色四合時分所有的角落都拉起了燈，城市上空的火燒雲燃燒的格外寂寞。
\t他站在台階上，呆呆的看著車流不息的馬路。妻子哭喊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回響，他捂著耳朵蹲了下去。
\t許久之後，從他的眼縫裏沁出透明的液體，接著是啜泣的聲音。
\t眼淚源源不斷的湧出來，心上像是被隔空插了一刀。
\t值得後悔的事情，值得抱怨的事情，值得回憶而珍藏一生的事情，都會隨著年月而蒸發無蹤。但有一樣不會消失，它的名字叫做仇恨。
\t無窮無盡的痛苦升騰起來，湧入城市的上空，彙聚成無邊的哀怨。滾滾烏雲奔騰著，總有一日降下參天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