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風,細雨,自半啟的窗間入。榻幾上的金獸瑞腦煙殘,還有淡淡的薰香似有若無的飄散在內閣。
珍瓏棋局,黑白子縱橫交錯,棋局半殘,卻勝敗難分。我垂首沉思,凝視著這殘局有半晌,終究隻是微微歎息。
正待將此局作罷,抬眼之際,一抹白色的身影翩然落座在棋盤那端,清冷的眼眉瞥了一眼榻幾上的棋盤,嘴角微微抿起,精致絕麗的臉上浮現不加掩飾的嘲弄。
“憶寒這又是在做甚局?”嫩白的玉手抬起在我麵前反複做了幾個手勢,朱唇未啟,我已看懂她手上動作的意思。末了,眼光落在身前已備多時的茶盞和一張用紙鎮壓著的宣紙上,又是揚起一抹輕笑,“不知是憶寒的卦象精準,還是玄武堂的消息太靈通,想必你是一早算準我今日會來。”
“天下之局籠統離不開天命,一切不過是循著天意而行。設局的不是人,而是天。”我淡淡言道,複而抬眸望向她,隻見她端起茶動作驀地一頓,眼底似有什麼劃過。
她沒說錯,我是專程在此等候她的到來,亦知,她為甚來。“鳳桀可是找過你吧。”
她置下茶,以手語道,“若晚傾猜得沒錯,接下來他要找的人便是兩位姐姐了。”
“鳳桀從來就不是認命之人,也從來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我在局中下了一白子,彎下嘴角,將心中流轉了一番的想法透露,“輕寒姐姐素來喜愛研究機關武藝,鳳桀將她指給絕笑山莊那位大公子,想必正投了她的意。而晚兒你重權,俊王權傾朝野,此番婚配,亦正合你心。”
“我是答應了他——”她打著手語,手上突然頓住,神色恍然,“你可知今日清晨,羽丞在清音館門前撿了一位病人。”
她點到即止,我沉默不語,狀似未曾看到她隱忍著急切的神情,心底幽幽長歎。時隔六年,該來的始終是逃不掉,該忘的卻沒有忘記,合該是命數注定罷。
晚兒的心結,執著於一切無論對錯的真相,卻不知,在命運麵前,所有的真相都是那般空洞蒼白。
是以,讓人無奈至斯。
良久得不到我的回答,她一把捉住我落棋的手,輕淺的目光清寒如水,直直凝視我半晌,我撥開她的手,分別將黑白子拾綴起,隨即起身,回望向她,緩聲道,“時機一到你會明白,也會如你所願得知真相,但晚兒,如果你堅信一件事,就不要動搖。”
暗龍山莊背後那股勢力,沉寂了六年之久,終於還是複蘇了。而那個人……
必然是與晚兒有無盡的牽扯,大概是,早在六年前,他們就注定此生糾纏不清了。
將她麵上的黯然與不甘盡納眼中,我無奈的輕歎。
“憶寒,你知道我想問什麼,你在擔心?”寒眸咄咄凝視著我,目光半寸不離,似要將我看穿。
我沒有否認,誠然,是無法否認她說的是事實。搖了搖頭,“晚兒,你也知道今日此行你是得不到答案的。”
聞言,她的臉色登時有些憤懣。
一個人,如果將一切看破,理應便將一切看淡。自從接手醉夢館以來,我漸漸學著站在局外,以觀局之勢看芸芸眾生在命運的輪回裏掙紮,反抗,直至妥協。
我自出了琉毓閣,便閑閑獨行於庭院。秋後,滿庭的紫薇花還在賣力綻放,一簇簇如火如荼搖曳在雨霧中,盡顯妖嬈,仿佛在炫耀其百日花期之長。猶不知百日過後,亦逃不了化作春泥的命運。
沉香來的時候,我正專注的凝望一株紫薇花,未撐傘的我,竟不知覺濕了一身。她帶來的消息,並不在我意料之外,然而,我驚訝於見今才發現鳳桀對我們幾個人的了解竟如此深。
倏而想起幼時捧著自己設下的棋局去向師傅討教,師傅凝思半晌,未得其果,不由目光複雜的望著我驚歎,“寒兒,想不到你小小年紀便已是設局高手,不假他日,必定謀略天下。”
這些年來,我一直樂而不疲的專研棋藝,於棋局中縱橫天下之局,幾乎忘記當年師傅說的那番話,如今想來,設局之策,最高明之處便是令對方甘之如貽的入局。隻要各路棋子入得局來,又何懼形勢不盡握掌中?
而深諳此理的人,除了我,還有鳳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