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泰山的鳳凰台上,他第一次化靈,笨拙地握著一把簡陋的木劍,鼓了好大勇氣才問出來:
“鳳靈大人,可不可以現在就教我劍術和仙法?”
“哦?這麼快就想學了?說說理由。”
“——我想、我想讓泰山下的人過得好一些!”
純粹的願望,純淨的臉龐,還沒有染上一點俗塵和煩惱。
那日,巢湖邊,他還是嘻哈打笑,死皮賴臉地要一把世上最好的劍。他雖長成,也有幾百來歲,卻稚氣未脫,像個孩子。
那夜,朝歌城外,他再度出現在自己麵前,戰戰兢兢、恪守禮數,似乎第一次變得懂事了些。
那天,九天印下,他誓不離棄,花了整整一百年,隻為向天帝爭取一把可以救自己的伏羲劍。
他喜歡笑,喜歡鬧,喜歡練劍,喜歡聽琴……
時光過得很慢,慢得自己根本看不出他的變化。
時光又過得很快,原來轉瞬之間,已七百餘年,這張最初天真無瑕的、他最熟悉臉,不知何時,少了天真、少了活潑、少了稚氣,多了哀愁、多了滄桑、多了牽絆……
“阿源,聽話……醒過來好嗎?”鳳靈勾起他遮住麵容的一縷頭發,輕聲喚道。
沒有任何回答。東源的臉上,早已褪去了生氣。
所堅持的、所相信的,這一刹那,卻都比不上倒在自己懷中的這個傻徒兒。
“阿源……”
鳳靈緊緊摟住東源的肩膀,靠在自己胸前,似乎這樣就能給他一絲溫暖。但觸目驚心染滿了血的笙商劍,卻仿佛已狠狠刺入鳳靈的眼,痛得他不禁潸然淚下。
……
我曾無數次想象過你登上天帝之位的情景……應是像在鳳凰台時一樣,你站在高高的地方,單純地對著我笑。
窮畢身心血,自甘勾結心魔,可知如此作為也有你的一角?
悠悠琴聲,指傷弦斷,一生悵惘,可知鳳凰長聚是為你而彈?
……
神魔之井裏,好像沒有時光的流逝,永遠都是這般模樣。連遁往人界的魔,也在悄然避開。
緘默了許久的恒夜終於冷冷發話:“如你所說,不過是個叛師弟子,竟情誼至此?”
鳳靈垂下眼簾,卻仍看著懷中人:“身為心魔,想必你比我清楚。”
“嗬,心魔……”恒夜冷笑一聲,卻顯得淒涼了些,“親眼看著自己最親之人死在自己懷中,卻無能為力,便是心魔,也難逃七情六欲……本座體會得不能再深。”
“你?”
“……陳年舊事,不必重提。”
恒夜伸出手去,黑色靈力聚攏於手心:“不過你這叛師弟子倒是有不少七情六欲,若就這麼白白浪費,倒也可惜。心魔一族以吞噬七情增進修為,不如將他的七情交給本座,敢問神上意下如何?”
如他所料,鳳靈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恒夜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自然,作為交換,本座亦有辦法令他轉醒,隻是需要神上全部神力而已。”
“你是說……”鳳靈終於回過頭去,隻是一瞬錯愕,已明白了什麼,“你在威脅我?”
“神上果然聰明。”恒夜笑道,“誠然,本座信神上並非如此小人,但既為‘交易’,想必這一點小小的要求當不過分吧?”
鳳靈微微皺眉:“如此一來,令我完全入魔,永無回轉餘地,更無退路,再為你所用……為君之道,算計如此,不愧為心魔之王。”
“自然不及神上。”恒夜虛浮地行了個禮,“若神上不願,本座亦不勉強。隻是貴徒……嗬嗬。”
鳳靈心頭一震,低頭望著懷中毫無力氣的東源,以及那個還在湧出鮮血卻緩慢了許多的傷口。
那個傷口,他一次次想避開,目光卻不知為何總是會落在那裏。
撫摸著東源毫無血色的臉,他微微張嘴,還欲再試著喚一喚,但終究沒有再說出。
他低聲道:“我且問你,失去七情,他會變成何種模樣?”
“絕欲絕情,六親不認。”恒夜淡淡說著,轉而一笑,“即便麵對神上你,他也可毫無情麵,無情無義。如此一來,本座方才放心神上啊。”
絕欲絕情,六親不認……
鳳靈合眼微微一笑,眼角邊半垂的淚光終於滑下:“神界太子……正需要這樣的他。很好,你——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