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一個勁地往前快步走著，隨著夏侯星汝的腳步，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她幾次想試手去碰一碰他，喚一聲，但最終隻是在喉中滾了一遭，僅此而已。
最終走到的地方，居然就是這個村子最偏僻的一隅。
周遭盡是新種的桑樹梓樹，一圈木欄圍著一椽破屋，就是這樣簡單。
隻是，偏偏在屋邊，矮矮的墳塚前，石碑就那樣孤獨地立著。秋日落葉飄零，它冰冷得沒有半分情感。石碑上，深深地刻著那幾個字：愛妻紅姍之墓。
桑樹太小，梓樹太弱，這座墓塚連一點蔭蔽都沒有，突兀無比。
“你爹變賣了所有的家產，一路走、一路問，隻為知道你的消息……”夏侯星汝解釋道，“後來，他遭了搶，財物一應俱空，卻不肯接受我家的幫助，隻要我為他打聽，你在哪。如今……他身體也不太好了。”
有期如麻木了一般，站在院門，甚至不敢往那墓塚去看上一眼。隻要看一眼，他就會想起娘親在海邊為他講故事的情景，他就……會害怕。
“有期，到家了，你……”
“我……”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這裏，茫茫然。
溯沚緩緩垂下頭，沒有說話，攜起他的手，和他一起，走到那墓塚前。
這石碑是幹幹淨淨的，似乎每天都有人小心清掃；墳墓上，沒有任何雜草，卻有一朵白色野花，像是剛剛盛開。
有期慢慢蹲坐下來，手撫在石碑的字縫之中，自上而下，一字一字地撫摸著：“娘，我回家來了……”
石碑自然不會回答他，隻是那樣佇立著。
“娘，你可以再給我講講那些海上的故事嗎……我忘了，現在我……我還想再聽。”
隻有一片落葉，從旁邊矮小的桑樹上悠悠落下，貼在墳塚的野花上。
“我再也不亂跑了……我回來打理家業、我去考取功名、我會聽你的話，我不去想那些虛無縹緲的修仙之道，我會乖乖留在明州……娘，你能不能回來？回來見我最後一麵也好……”
連最後一麵，他都沒能見到。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溯沚喃喃著，雙手輕輕搭上他的肩膀：“別說了。你難過，我也會和你一樣難過……”
他沒有任何回應，仿佛渾然不覺。連心，都付於這墳墓中了。
曾經，他年少輕狂，一心想尋求修仙之道，先在白嶽，後去增城，卻從來沒有留戀過明州，他的家鄉，他的爹娘……
可是，他知道爹娘如何疼他。這麼多年，爹娘都由著他去……
他不喜歡打理家業，爹娘便將他送去白嶽修道；他覺得爹娘不理解他，爹娘就沒有逼他硬是去娶夏侯惠蘭；他清楚他可以在外闖蕩遊走，因為總會有那麼一個港灣，他累了、困了，可以回去——那個溫暖的家。
娘柔和的身影，他再也見不到了。隻剩下這冰冷的墓塚，一腔悔恨，無所寄托。
如果……如果他能早些從祖洲回來，能早些看出子湄的陰謀，能有那個勇氣去問一問明州同鄉人的話……
但已沒有如果。冰冷刺骨的現實，從來都沒有如果。
他渾身不住地顫抖著，淚水落到石碑前的泥土裏，再也看不清，臉色慘白得不像活人，眼眸空洞無比。
“有期……”
溯沚慢慢跪下來，將他深深地攬住：“有期，你哭吧……別逞強忍著，我陪你，不管什麼時候，我都陪著你……”
這一刻的他，脆弱無比，淚水撲簌滾落下來，無聲無息，錐心瀝血。可縱使這樣，那寒冷無盡的哀傷還是籠罩著他，好似要將他吸幹了去……
“——有期？！”
背後，傳來這樣一個蒼老的聲音。有期如夢驚醒，慌慌張張地站起來，回過身去。
那個一別三餘年的傴僂身影，拄著拐杖，顫巍巍地站在蓬屋前。這位蒼顏白發的老人，每一個動作都近乎僵硬，身上的麻衣泛青，早已不複三年前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