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發眉峰微皺,黃越出手,直指子湄:“既然你當我是師父,我便命令你,給我下來!”
她哈哈大笑,有什麼明亮的東西沿著她的臉頰滑下,在冰藍的清輝中變作冰霜,落入烈火,再不得見。
“既不回頭,何必不忘;既然無緣,何須誓言?!”她喊得撕心裂肺,痛得撕心裂肺,“你從一開始就在騙我、恨我,所以你才想盡一切辦法,讓我死心塌地地愛上你,愛得痛徹心骨,愛得麵目全非!這樣,你現在才報複得最酣暢淋漓,是不是!”
“湄兒,我——”
“你算是我的什麼?以前是陌路,以後更是仇敵。你用父王給你的劍,殺殷商的子民,從那一刻開始,你以為你還是我的師父、我愛的人?”
她自己都不知是哪來的恨意,讓她自己扯斷自己的幻想,自己斬斷自己的情緣,正如自己將自己破腹挖心一般。
很痛。
姬發驚恐地望著她,卻隻二字:“下來。”
子湄沒有理會她,她的目光,多番循視,最終定在了不遠處的朝歌城池。
朝歌城池外,也和這裏一樣,一片火海。
她的笑聲更加恐怖淒涼,眼神如鷹一般陰狠:“師父——事到如今,我還稱你一聲師父!你殺了我殷商這麼多人,你不配做這天下共主!”
姬發隻是喊道:“湄兒,莫要胡鬧了,趕緊下來!”
“下來?”她挑釁地笑了笑,“姬發,自從你踏入這裏起,你我師徒之義就已恩斷義絕!如今你還來獻什麼殷勤?你我有滅國之仇,你還在妄想什麼?”
“我——”
未等姬發多言,子湄已經一振長袖,周身冰藍色的氣息擴散開來,雪紗飛舞:“姬發,你看這火光,是不是極其漂亮、極其美妙?”
鹿台上,熊熊烈火仍在燃燒,絲毫沒有停息之意,巨大的火舌向上充斥著,已淹沒了她腳下不遠。
見姬發不答,她笑得愈發張狂:“這火自然美妙!這是我看著父王親自點的火……我眼睜睜看著他被火海吞噬,我眼睜睜看著他死在我麵前!這種感覺,當真痛得十分美妙……如今,他就在這火海裏,一切都是拜你所賜!”
姬發怔住:“商王大人他……”
他在火海裏——因為他,姬發,商王大人走投無路,竟自己投入了火海!
恍如有什麼東西從腦中一閃而過,一個場景、一個畫麵。
鳳凰台上,玄衣的男子一手抱著紅木古琴,另一手向旁邊的玉璞伸出。那玉璞未經雕琢,天然純質,而那位玄衣男子,卻是帶著最美最溫和的笑意,眼澈清晰,是看著他。
第一次,這個無數次從他腦中閃過的畫麵如此清晰。他看得見那玄衣男子的神情,看得清他的容貌……那是商王,他親手摧毀的人!
他捂住頭顱,低低念出那兩個熟悉而陌生的名字:“鳳……靈……”
子湄居高臨下,這時,她終於緩緩從袖中拿出了那個冰藍色的物事——光紀寒圖。她視死如歸一般昂起頭來,朔風獵獵,讓她身體顯得尤為單薄。
一切都要結束了……不是嗎。
“成王敗寇,我認。”她語氣忽然異常淡然,“既然如此,身為前朝王女,自然應當攜帶前朝神物為國獻身。這光紀寒圖至今未完成……那便用我的血來完成它吧!”
像是知道了她要幹什麼,姬發驚駭地奪路跑來:“湄兒,莫要做傻事!”
光紀寒圖在她手中緩緩展開,露出其中並不完全的星宿圖,展現於空中,流光浮動,無比美好。
這一刻,她如同一位聖潔的仙女。
子湄輕蔑一笑,揚袖間,這光紀寒圖就順著栽了下去,落入火海之中!
“姬發,我以殷商三十二代先帝的名義,詛咒你的周——半朝暗鬥,半朝明爭,生生世世,戰火紛飛——在滅國之前,絕無安寧之日!”
她垂目看著腳下的火海,那火舌猖獗,似是因為她身周的冰寒氣息已經散去,迅速染上了她的腳尖,還在往上蔓延著。白衣飄搖的身影,被這火光遮蓋,站在這樣高的地方,她卻看不到他最後一眼。
燒為灰燼是什麼感覺,她不知道。或許……會比恨的感覺好一點吧。
她有些滿足地闔上眼,軟了自己腳上的力氣,白紗如雪,淩空一掠,耳邊的呼呼聲和烈火的炙烤聲交纏在一起,最後的倩影墜落下去,落入火海,永不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