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是知道原因的吧。”
沒有月光的夜裏,我們仿佛迷失在撒加的領域。隱約的黑色勾勒著牆上的紋路,像是蟄伏在陰影裏伺機而動的惡獸。
“薇蘿大人之前的人生經曆過於一帆風順了,以至於在這一次的打擊中受到了精神衝擊,這也在我的預測範圍內。”
我看著她毫無情緒波動的麵容,那麵對我的質問,連一點點微末的愧疚都未嚐展現出來的麵容,怒氣終於再也壓抑不住地爆發出來。
“哦是嗎?”譏誚地一笑,“那撒加的複活,卡托的陣亡,還有馬洛克的犧牲——是不是也在你的預測之內呢?”
終於稍微動容的她,抬起眼瞼直視我的眼睛。“我知道你想要說什麼,艾雅小姐,馬洛克的情況的確在我的預想之外,可是既然最終的結果是薇蘿大人安然無恙,那麼還是可以接受的範圍,不是麼——”“你在說什麼啊柯賽特!”
我瘋狂地將她抵在冰冷的牆壁上,她沒有反抗,隻是依舊用那種平靜如水的目光看著我。
這種態度,就是世界上最過分的詭辯。
“為什麼你可以擺出這樣的表情,振振有詞地解釋著你嚴密的動機呢?為什麼你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承認自己的罪惡呢?是你害死了馬洛克啊,是你一直以來對他的猜忌,是你讓他沒有了向我們坦白的機會,是你,都是你……”說好了的堅強,可是每當我說到這裏的時候情緒還是忍不住潮水一般衝眼眶中湧出來。
“有一點必須申明的是,我從來沒有針對過馬洛克,破曉者結社的所有人——放大來說,和薇蘿大人有過接觸的所有人都在我的警戒範圍之內,包括你,也包括我自己,我無法確定我們之中是否有撒加之影的存在,而馬洛克自己表現除了怪異的行為引起了我的誤解,又放棄解釋,實在是無謀……”
她的話語在一聲響亮的耳光裏戛然而止。
我不知道我到底用了多麼大的力量,少女纖瘦的身影險些歪倒在地,然而隻是瞬間她又一次筆直地站在我的麵前,一樣的眼神,一樣的表情。
仿佛一塊堅定的磐石,無論我如何吹刮著她的表皮,也永遠不會因此受傷的無情的磐石。
“真的不明白你為什麼能夠若無其事地說出這些,馬洛克是我們的夥伴啊,我們一起戰鬥了那麼久,難道還不足以證明嗎?你懷疑了所有人,那麼在你的心裏麵,真的有把我們當做夥伴嗎?你難道,就沒有一點該有的感情嗎?”
“很抱歉,艾雅小姐,我理解你的心情,然而照顧別人的情緒並不在我的工作範圍內。我是薇蘿大人的女侍,從十二年前我奉洛達大人的命令來到薇蘿小姐身邊,我的使命便從來隻有一個,那就是排除一切威脅薇蘿大人的潛在因素。隻要是和這有關的所有事情,我都會毫不猶豫地下手——而在我判斷於此無關的內容,我也無暇加以思考。即使是你,艾雅小姐,如果每一天你對薇蘿大人產生了不好的影響,我也一樣會將你當做阻礙排除。這一點上,我還是相信自己的公正性。”
我狠狠地盯視著對方的眼睛,試圖從那淡紫色的瞳孔中找到一絲並不坦率的痕跡。然而我失敗了,她說的每一個字,真的都是她發自心底的言論,而正是這一點,給予了我無比的挫敗感。
是嗎。
我姑且,算是理解你的邏輯了,柯賽特。
你也是在保護著薇蘿,用你自己的方式。你把這視作使命,視作人生中唯一的意義,與之無關的任何事物都是可以隨意舍棄,而與之相悖的更是毫不留情地踐踏清洗。
你沒有錯,即使發展成了不幸的結局你也沒有錯。
因為你隻是在完成著自己的使命而已。
你的理論聽起來那麼正確,那麼理智,理智到天衣無縫,理智到我找不到任何論點辯駁。
你一直堅持著自己的原則,從來沒有任何的改變,也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可笑我竟然還想從你的眼中讀到愧疚。
可笑我甚至還顧及過你的感受,動搖了對夥伴的信任,無形中成為了害死馬洛克的幫凶。
其實……我們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啊。
“柯賽特。”我的心情在短短一瞬間平靜了下來,因為我知道,麵對一個永遠無法和你相互理解的人,再真摯的情緒流露也卑賤如泡影。
“就算你說得再有道理,我也一個字都聽不進去。我不會原諒你,不管你到底對這一切發表什麼感想,但至少,我這一生都不會原諒你。“
“但是。”
”雖然我不同意你所說的每一個字,但是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認真聽好,並且永遠地記住。”
“從這一刻開始,我會用我自己的方式來保護薇蘿,如果你判斷你的‘工作’和我的願望一致,那麼我也會尊重你的方式——但請永遠永遠不要再將自己的意誌強加給身邊的人,再有下一次,你讓薇蘿這樣傷心,我絕對,第一個不會放過你。”
柯賽特離開後,我頹然在地上坐了好久好久。
黑暗笨拙地將我擁抱,用他冰冷生硬的胸懷。這一刻我突然不那麼痛恨它了。或許黑暗從來隻是鏡子,一個映照著人內心的醜陋,貪婪和罪惡的鏡子,真正的陰影從來不會被你看見,因為它正匿藏在你的心底,操縱著你的眼睛。
沒有意識到這一切的人,以及意識到這一切卻無力去改變的人。於是悲傷的螺旋就這麼一直延續下去。
走廊盡頭的光影略微閃動了一下。空氣顫動的聲音,我猜測是趁夜悄然遷徙的最後一群飛鳥。
快點離去吧,就這樣離去吧。
再也,不要回頭看了。
暴雨,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