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12 潛影·騎士之別
【38】
夜就是這樣一種存在。
不帶傾向的黑暗，將一切醞釀中的戲碼掩藏在幕後，隻贈與觀者發自靈魂的寂靜，而在這寂靜中，有些平日裏充斥在你感知間的元素被微縮至近乎消失，然後，一些你從未真正留意的情緒在空洞的黑色裏，無限放大。夜就是這樣一種存在。
木質的窗欞外隻餘下風聲，像鳥群扇動翅膀沉默的巡行。除此之外的世界一片寂靜，然而這寂靜就像是緩慢溶解在清水中的毒藥，不斷加劇著我的不安。
下意識地，我的右手順著床單的紋理劃向那個方向。經過好幾次無意識間的舉動我算是無奈地發現了，每當無助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能夠給予安慰和依靠的隻有她，這個正以及其香豔的姿勢蹂躪著被子，沉睡在我的身邊的她。
然而手在空中虛抓了幾下，卻始終未能找到熟悉的觸感。
不，她並沒有在蹂躪被子。
她不在這裏了。
我有些駭然地睜開眼睛，床單的褶皺上還遺留著她存在的痕跡，但是她顯然已經不在那裏了。
“薇……蘿。”
我近乎無聲地喚。
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和她睡在同一個房間，感受的話……怎麼說呢，相比於真正發生之前的扭捏，也不過就是有一種“原來一起睡覺就是這樣的啊”的感想吧，我們在漆黑的視野裏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直到她先不勝精力迷迷糊糊地睡去，然後我睜著眼睛望著什麼都看不見的房頂，回想著她的聲音。
可是當我發覺她此刻並不在我身邊的時候——是的，隻有在這個時候那種仿佛缺少了什麼一般的失落感才會從心底湧現出來。
我才會知道，原來我有這麼依賴她。
從什麼時候開始呢。
我已經不再是以前的艾雅·卡桑蜜雯了。不僅是改變了，而且是改變成了一個完全相反的角色了。
薄門之外傳來了聲音，是她卻又不像她。一樣的聲線，卻充斥著本不該出現在她語氣裏的異樣的情緒。
這樣的深夜。
我想不出她有什麼理由離開房間——當然，除了是她最新研發的惡作劇這個可能性之外。
但是，我還是有些在意。因為她在之前的宴會上告訴我，這有可能是我們最後一個平靜的夜了。
我翻身下床，她又一次發出了聲音。
就在門的那邊。
也許正保持著和我一樣的姿勢，斂起雪白的睡裙席地而坐，脊背和脊背間隻隔著一道近乎不存在的冰涼的門扉。
“已經開始了嗎洛達，已經，不能提前阻止了嗎，洛達。”
回應的男聲，嚴肅狀態下的安穩低沉。“是這樣的，薇蘿。很抱歉不能像以前給你支持了，因為……我也正麵臨著另外一場戰爭。”
少女的聲音輕輕一顫。
“是鐸恩嗎。”
“……是。已經不能再維持下去了，那虛假的團結與和平。”沉默後篤定的答案。傳訊終端另外一頭，那個男人，他應該是，一直堅信著自己所選擇的道路吧。
所以，終於到了決裂的時候了嗎。
“為什麼呢，為什麼明明麵臨著更大的威脅，大家卻都不能選擇放下手中的刀劍呢。”
“這就是生命吧。”洛達輕歎。“隻要還有一絲餘裕，就會相互啃噬以換取更大的更適宜自身的生存。我也是其中之一啊，為了阻止它，就必須先利用它。你也是一樣，為了終結黑暗，必先化身黑暗。”
為了終結黑暗，必先化身黑暗。
洛達的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最可怕的是，為什麼和他對話的那個少女，似乎並沒有和我一樣的疑問，而是僅僅——我能想象到地——綻露出一縷虛弱的苦笑呢。
“你知道我這一次回到千流城，最大的感受是什麼嗎洛達。大家啊，真的是很奇怪啊，是怎麼做到那麼坦然地便帶著虔誠或者崇敬，將自身的命運完全交給了女神或是勇者，然後繼續像是事不關己一樣繼續著缺乏改變，卑微卻滿足的生活呢。“
“同樣的，我也是很奇怪啊，明明疑惑著他們的行為，明明懼怕著被所有人寄予期待，為什麼還是義無反顧地，走上了自己的道路呢。”
迷惘。她是在迷惘吧。就算當著眾人的麵，說得再是篤定再是字句鏗鏘，其實也曾懷疑過吧，為了守護這個世界而背負的命運，那個並不應該交由一位正如火月的彼岸花般盛放的少女的，沉重的命運。
我終於知道充斥在她的語氣裏，那異樣的情緒是什麼了。是麵對未知的恐懼的脆弱和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