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隆·暴虐者。
在不久的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的夜晚裏,我還當它隻是一個比罪民更加遙遠的傳說罷了。可現在,他就這麼深暗地壓迫在我的眼前。
“老大……”打破寂靜的,肖特近乎呆滯的喃喃。精悍的小個子露出這樣的表情實屬滑稽,就像是從巢穴中探出頭來卻見到了虎視眈眈的貓兒的老鼠——但是我又有什麼資格嘲笑他呢?在絕對力量的重壓下,我甚至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才知道相比於世界未來將要麵對的劫難,我所經曆和認知的所謂黑暗,其實連過家家都不算。
然而。
如果說眾人間還有人能保持鎮定,那一定隻會是站在我前麵的這個背影。
鮮豔如靜夜裏燦爛開放的血色之花,她披散的長發被灼熱的空氣稀釋了水分,深黑的緊身皮甲點綴著盛放的花朵,沒有高跟鞋凸顯的雙腿,僅僅憑著纖薄的絲襪包裹著素足站在地麵上,卻依然是讓人不禁欽佩的筆直高挑。
雖然從這個角度,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是的,我能夠感受到她的目光,就像她的目光能看透我的靈魂顏色一樣。那赤紅的灼眼下出鞘鋒刃一般的決意。
沉默地,她再次舉起手中的劍。
而就在她做出這個動作的同一時刻,燃燒著不滅黑炎,馬蹄人身獅頭的巨大陰影,揚起頭顱發出了震天的咆哮。
那樣的威能,即使比之剛剛見識的格沃斯火山的爆發也不逞多讓。不僅僅是火源質的力量,更多的是暴亂在聲音之外的毀滅一切,踐踏一切的怒氣。我終於明白了在踏上這片平原開始陰翳在我心中的煩躁感是從何而來——暴怒,不僅僅是它冠冕上的稱號,更是它所代表的意誌的體現。置身於它的領域之內,仿佛要被那滔天的怒火所吞沒。
“破曉者結社,戰鬥準備。”
上方厚厚的石壁在它的吼聲中也搖搖欲墜地晃動了起來,用以壓製其狂暴力量的水結界在瞬間被蒸發成了霧氣。這時我聽見薇蘿的聲音,沉靜到近乎讓我以為是來源於柯賽特——不,更應該比喻作卡潔琳特,仿佛無情緒的堅冰。
雖然那並不是我所熟悉的薇蘿。但是不得不承認,在這樣的局麵下她的聲音,讓我們重獲鎮定。
畢竟是整個靈族算得上是最強的小隊了。幾乎在瞬間便調整出了戰鬥的姿態。各色的光暈在黑炎壓製下緩緩燃起,卡托的雙拳覆蓋上了厚厚的石質拳套,肖特則是一把在手腕上揮舞生風的暗藍光輝的雙頭連枷。卡利斯拉開了看不見弓弦的青色長弓,隱隱有風屬性的力量彙聚在他的虛影箭鋒之上;柯賽特則是有條不紊地從裙擺裏變戲法似的拿出增幅法珠和一疊厚厚的咒符。
大家都在戰鬥啊。
即使麵臨比自己強大百倍的敵人,依然堅定地拿起武器,用生命捍衛守護世界的防線啊——這時我突然留意到站在最角落裏的馬洛克。從剛剛開始就一直不見他有什麼動靜,而現在,在大家都擺出架勢準備拚死一搏的時候,他卻沒有拿出自己的長管獵槍,而是頹唐地捂住胸口,像是受傷了一般半跪在地上。
“馬洛克……”我輕輕地朝他喊道。他微微抬起頭,從帽簷的邊緣看到了我的關切。然而回複的卻是有些粗魯的語氣——“不要過來艾雅。專心自己的戰鬥。”
我怔了一怔。卻不再多說什麼,眼前的局麵不是考慮這樣的事情的時候。凝神靜氣快速地吟唱,我為每一個人都加持上加速的風之刻印。
瘋狂的咆哮似乎永遠不會停歇。
就在這時上方的厚厚的石壁似乎終於不堪重負,裂開了極速延展的縫隙,最終整個分裂成滿天的碎石砸落下來。
柯賽特施放了一個簡單的屏障將碎石彈開。重新出現在我們眼前的,末日山脈沒有星光沒有月光的天空。深黑中泛濫著猖獗的赤紅色,那是格沃斯火山噴發的痕跡。破碎的黑曜石墜落在陵墓內部的炎族雕像之上。這些原本用以幫赫隆·暴虐者積聚火源能的石像,在它重生之後徹底喪失了價值,被碎塊砸爛新的碎塊,散落一地。
崩毀的世界裏,唯一保持其原有狀態的隻有一樣——矗立於祭火平原之上,吸收風中的源能,同時作為打開墓穴鑰匙的巨型釘錘。
墜落下來,重重地砸在赫隆·暴虐者麵前的地麵上。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劇烈的震蕩直接將我晃倒在地。停止長嘯的遠古君王,緩緩抬起右手拔出了這把足以毀天滅地的巨型兵刃。
沒想到我最開始的預感成真了。
這把釘錘,竟然真的被一個同樣高大到無可匹敵的巨人揮舞在了手中。
劇烈的風罡從狼牙棒的尖嘯中切割出來。擾亂了我的風能結界,我重重地吐出一口反噬的鮮血,柯賽特從身後扶住我。
”洛,尼拉德,克沃利達,甄妮斯,沃邁席略——“比黑曜石還要沉重的聲音,在混亂的石洞裏造成了扭曲的回聲,就像是列陣的千軍在高喊著同樣的口號。六百年的長眠之後,重臨人間的第一個句子。斷斷續續的單詞,晦澀的發音,似乎是我不能理解的古代炎族的語言——然而至少,我聽出了其中的一個詞。
甄妮斯。
然後突然想起,那個叫讓人忌憚的名為莫蘭的罪民少年,隔著幻身的傳訊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如果他仍然記得,當初是誰將他的頭顱斬下的話。
”是的。在第一次浩劫中,率領蒼流軍團以慘痛的代價將暴怒擊殺並封印的,正是甄妮斯家當代的族長,也是對芙蘭世界曆史上最具有傳奇性的組織,光輝之刃的團長,莫鐸雷德·甄妮斯。“
似乎是能夠聽見我的心聲一般,平靜回應的少女。
然而在她念出那個名字的時候,本就展現出原始獸性的赫隆·暴虐者,更是變得無可抑製地瘋狂——明顯透露著狂怒與不甘的咆哮聲,它單手高舉巨錘,暗黑的陰影火炎順著手臂傳導到每一根尖刺之上。
猛然砸下。
真紅的光影破碎,薇蘿傳送到了我的身邊。下一刻,在她剛剛站立的位置,仿佛重現了火山噴發一般掀起了黑炎的巨浪。光炎散去,地麵留下了一個幾米深的黑色坑洞,可想而知如果沒能夠閃開那一重槌,結局會是怎樣。光是那樣威勢的一擊,就不是同為二十一魔殿但排名靠後的,卡潔琳特·暗舞所能相提並論的。
這就是”七宗罪“。司掌最為罪孽的七大負能量,撒加麾下最強的七人之首的,”暴怒“的強大。
足以以一人之力毀滅整個軍團的力量。
”薇蘿……“我怔怔地叫著少女的名字。
雖然這樣說很不爭氣,但的確已經陷入了深深絕望的我,從靈魂深處抑製不住想要逃走的衝動。
然而當她轉過身來,仿佛什麼都不曾發生一般微笑著握住我的手的時候,一切不安卻又突然沉寂下來。
比之我的源術,她的笑容似乎更具有魔力。
”艾雅不用擔心。五百八十年前甄妮斯家族的傳人擊殺過它,現在我也一定能夠做到。“
我定定地看著她眉宇間凝結的堅定。
是啊。如果是薇蘿的話,這麼說就一定不隻是吹噓吧。
薇蘿她,的確是可以——也一定會創造奇跡的人呐。
我相信她,無條件地相信她,也隻相信她一個人。但這絕對不是因為什麼所謂的“預言”。而是,因為我曾經和她相遇,和她一起走過短暫但卻珍貴的旅程。她曾經向我敞開心扉,而我曾經借著那個機會,進入過她的內心,理解過她的存在。
“喝啊啊啊啊——”
第一聲戰吼永遠來自最勇猛的戰士。第一個敢於朝不可戰勝的強敵揮出雙拳的是破曉者結社最出色的武官,卡托·石拳。
緊握著右拳,金屬長靴重踏著龜裂的地麵,朝巨大的陰影發動了無畏的衝鋒。土源能在他帶著石錐的源能外裝拳套“撼地”上極速凝聚,覆合其上,在踏出幾步的時間裏將鐵拳足足擴張了十倍,仿佛舉著一塊比本尊還要沉重和巨大的磐石,在十分接近目標的時候高高躍起,朝赫隆·暴虐者的膝關節重重地轟擊過去——
“遠程單位火力掩護。”柯賽特沉靜地指揮道。纖細的五指張開的同時五張燃燒著不同顏色光輝的符籙同時飛射而出。另外一邊,早就凝神以待的弓手卡利斯·破風者也鬆開了將源能長弓拉至滿弦的手,放出了濃縮到極高密度的風源能之箭直指巨人的心口。
在我也催動霧靈的源能秘法,召喚出三個光球般漂浮在空中的空氣原始體的時候,我再次將餘光投向馬洛克。
這個曾經在對卡潔琳特·暗舞的戰鬥中射出關鍵性兩槍,實力深不可測的男人。左手捂著心口,右手則顫動著舉起獵槍——虛弱的狀態甚至連扣動扳機都做不到。
……他到底怎麼了。
同時將目光投向他的柯賽特,再次露出皺眉的表情。
然而現在可不是糾結這些問題的時間。
空氣原始體迅速地積聚了周圍逸散的風源能的力量,通過摩擦生成了密集的閃電鏈朝暴怒飛竄而去,也算是對風源質的另類利用。這時卡托全力的一拳也已經重重打在目標的身上——然而讓人難以置信的是,那樣威勢的一拳,竟然沒能在對方黑曜石一般覆滿鱗片的皮膚上留下任何的痕跡,也沒有讓它有任何趔趄的動作,反而是強力一擊帶來的強大反衝讓卡托悶哼一聲倒飛了出去。
就在那之後,卡利斯的風箭和柯賽特的符文爆炸遭受了更無情的待遇——遠程的源質效果性技能甚至無法突破它身旁氤氳的火焰護罩。隨後到達的我的閃電也是一樣的結果。
“尼拉德,萊羅,斯卡德拉,沃邁席略——”
連波紋都未嚐掀起的進攻,唯一的效果就是更加激發了赫隆·暴虐者的戰意。從地麵上拔起深深陷入的巨型釘錘,扭動身體橫向揮出。
似乎沒有料到高大笨重的敵人能有這樣快速的動作,卡托還沒能從地麵上站起來。麵對即將臨身的狂暴攻擊,這位無懼無畏的勇士並未露出驚懼,而是抱著堅定地決意發出一聲低吼。
“卡托小心!”
看到摯友正處於危險禁地,肖特咬咬牙,一步一跳衝上前去。手上的雙頭連枷轉動成兩抹盤狀的虛影,猛然脫手投擲在赫隆·暴虐者的釘錘上。
雖然轉瞬便破碎成了光影,但是鎖鏈纏繞的牽引力好歹起到了一些幹擾作用,卡托從地上受身而起,一個飛撲躲掉了致命一擊。
“我去,真是要命啊。”
“這可不是一盤兩盤烤肋排能回報的恩情了呢大個子。”肖特重新召喚出自己的外裝揮舞在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