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07 預言·映魂之鏡
【24】夢魘——艾雅·卡桑蜜雯
我靠在甄妮斯家奢華到過分的圓形浴池的邊緣，並沒有聽從某人的建議放下依蘭作香料，隻是任憑無色無味的水霧升騰，從天頂的圓形天窗潛入深暗的夜裏。
說不寂寞是騙人的。雖然過去的十一年裏，我都是自己沐浴，在收容所的公共澡堂裏，和神色憔悴的女人和形容枯槁的老人一起，自己擰幹毛巾，自己抬高手臂艱難地擦背。但是我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麼孤獨。
或許是因為短暫地得到過，所以當結局揭曉，發覺自己的天真與渺小的時候，那失落就自然而然地倍化了吧。如果不是今天晚上發生了這件事，或許現在的我一定還沉浸在夕陽下她對我說的甜言蜜語中吧。
真是傻啊，艾雅·卡桑蜜雯。
失神的幾秒裏好不容易擰幹的毛巾又一次從手中滑落到水裏。
前功盡棄。
一無所獲。
自嘲地一笑。
明明在七歲那年就懂得了的道理，十一年後反倒是將它忘記了。這個世界啊，從來就不過是拿溫柔和愛作粉飾，掩蓋它敷妝下的殘酷和猙獰。沒有人會無緣故地關愛你，除了和你留著一樣血液的家人——然而你的家人終有一天會離你而去，在那之後，你就是一直孤獨著的，一直以自己的孤獨，麵對著整個世界的孤獨著的。
為什麼，為什麼就因為一個十一年沒見過的少女的笑容，就又一次產生了天真的幻想呢？
現在好了吧，一切都清晰了。她是熾烈地愛著她親愛的妹妹，然而那個妹妹啊，她並不是你，艾雅。
你，不過是一個和她在發色，瞳色——最多最多不過是靈魂色上，有著幾分相似的另一個個體而已。所以你幸運地被她選中，成為了不完美的替代品，但你勝在順從，你可以一直陪在身邊，聽她以或煽情或調情的口氣，排練著那些本來是準備說給那個人聽的話語。
而且，還會兀自感動呢。
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了好久好久，以至於就快無法從水霧中分辨出來的眼淚，終於還是不爭氣地滾落下來。順著肌膚，落進浴池裏，好像整個池水的溫度都因為它的感染而變得冰冷起來，我脆弱地抱住自己，那動作就和十一年前，親眼目睹了姐姐被貫穿的那一刻，一樣地無力。
——沒有人會真正對你好，除了我，艾雅。
一個聲音。並不是往常縈繞在我靈魂深處的魅惑之聲，而是一個十一年不曾響起的韻律，冰冷，冰冷到有些失望，但還是像福祉一樣在我腦海裏響起的，少女的聲音。
姐姐！
迷蒙的視界裏，仿佛她就站在我的眼前，赤身裸體，不再似曾經的瘦弱纖細，而是隨著歲月的饋贈愈發地豐盈起來——我都成年了，她也一定在成長著吧，算一算應該已經二十一歲了吧，是一個少女最最燦爛的光景——如果她還活著的話。
我親眼看見她被貫穿，血從她的胸口和小腹的窟窿裏汩汩地翻湧出來。而現在，她靜靜地站在我的麵前。
——我是你唯一的姐姐，沒有人能夠替代我，就像你也無法替代任何人一樣。
或許是……成長了吧。
她的話語，沒有了小時候稚嫩的親昵，平靜而冰冷，但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真正正的事實。
“姐……姐。”
即使知道那不過是幻影，卻還是忍不住喃喃出聲。
我朝她伸出手，她卻後退了一步。
——世界是殘酷的，世界是不值得你去愛的。世界給你傷口，你沒有必要對它報以微笑——
她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猙獰。
——相反的，你可以——
她深邃的琥珀色瞳孔緊緊地收縮，順著眼眶滲出了疹人的血……原本姣好的麵龐，一瞬間就變成了詭異的噩夢。
發自內心的畏懼升騰上來。
一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發現，原來一直以來，每當我陷入徘徊和絕望之時，在我的耳邊絮絮低語的，都是這個聲音。
這個“姐姐”發出的聲音。
我睜大眼睛死死地鎖定著姐姐蒼白的嘴唇，恐懼驅使我向後退，然而我已經在浴池的最邊緣。我的手觸碰到濕漉漉的地麵，想要發力撐起身體卻滑了一下，然後手肘重重地撞在了瓷磚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