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真是個無可救藥的好騙的孩子呢。
在艾雅永遠不可能知道的心理活動裏，少女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
”我之所以知道這些，也是因為在鐸恩和他有過一麵之緣而已。雖然掛著芙蘭世界中心的名號，可鐸恩其實是個很小的地方呢，在這裏散步的最快的就是傳聞，所以在大約兩年前的某個時間，我聽到了這樣的傳聞。“
說到這裏，她略微停頓了一下。
風撩起她緋紅的長發，以及卸去鬥篷後終於得以粉墨登場的，像由血色染成的鮮紅蕾絲蓬裙。
這個瞬間艾雅才第一次注意到，在這個名為薇蘿的少女的左大腿外側，文著一朵她從來沒有見過的花。
那花也和這個少女一樣，有著比火比血更嫵媚的形容，也有著比火比血更妖豔的顏色，那本應該是見過一次就再也不能忘記的絕美，然而，艾雅卻從來未曾見過，也未曾聽人提起那花的名字，就像她也從未聞過少女肩上指尖獨一無二的香一樣。
不該遺忘的存在，卻仿佛……真的被這個世界遺忘了一樣。
被視作禁忌的紅色。
被刻意遺忘的紅色的花。
和擁有一個靈族女孩幻想的一切，站在整個世界的頂端的完美的薇蘿妮卡·甄妮斯。
明明該有一種顯而易見的違和感，然而艾雅卻不那麼感覺，反而覺得這些要素在這個少女身上完美地相融了。
就是這樣的女孩吧。
那停頓的一瞬間。
劃上了尾聲。
被少女接下來的話語。
“那個菲斯，他的家人在外出旅行的時候遭遇了事故，他的雙親，也就是齊力克伯爵夫婦，都在那場災難中不幸喪生了，而他自己，也失去了一隻眼睛。就是他的左眼。”
薇蘿抬起左手，撩撥了一下淩亂在臉頰邊緣的紅色發絲，然後像是在迎合著話語的劇情般將手指抵在自己的左眼之上。
艾雅想起了。
同樣是風，在那個流血的小巷裏，也是風向她展現了菲斯被厚厚的劉海掩蓋的，猙獰的血瞳。
都是紅色，可是……完全不一樣呢。
一邊是扭曲到變態的罪惡之瞳，一邊是神秘幻美中，蘊含了無法言表的神性和深入靈魂的溫柔的眸。
或許，這也是他們靈魂的區別吧，一個是想要毀滅世間一切美好的惡魔，而另一個，是為了保護這個世界而與惡魔戰鬥的——聖女。
“應該就是在那之後，這個原本性格謙恭溫和的少年產生了改變，喜怒無常，乖戾扭曲，負麵的情緒在短暫的時間裏占據了他的身體，他作為活體完成了從靈族人到陰影者的轉變，也就是說他是‘陰影人類’，是兩軍交戰中的叛徒內奸，平日裏以完全看不出異樣的形態潛伏在我們之中，為陰影者打開進入秩序之地的大門——所以我在斬殺他的時候毫無顧慮，因為他已經不是作為人的菲斯·齊力克了。”
雖然這麼說著，但是眉目間還是一閃即逝的遺憾。
“所以你知道我講了這麼多無關緊要的事，是想告訴艾雅什麼嗎？”
“啊哈？”
還沉浸在之前她話語裏的艾雅怔了怔。
她以為薇蘿告訴她，隻是在敘述將菲斯斬殺的理由，或者更絕情的可能，隻是在向她普及一些她根本不關心的關於陰影者的知識而已。
就在她沒來得及做出回答的時候，猛然間欺近一步的紅發少女。
薇蘿的鼻尖就那樣輕輕地觸在艾雅的鼻尖。
那麼近的距離，近到少女和少女可以相互看清對方每一根纖睫，看清對方眼瞳裏每一顆碎落的星。
“我隻是，不想讓艾雅覺得失去了一切而已。”
薇蘿這麼說道。
鎖定著艾雅的眼角，一字一頓地說道。
“你和菲斯之間的回憶，雖然我並不清楚，但是我能肯定的是，那些回憶中絕大多數都是真實的，是好無摻假地真實著的。所以。”
戛然而止的話語。
將一切的意義都交由了沉默來解釋。
薇蘿相信，艾雅知道她的意思。
因為是艾雅，所以懂得。
突然到來的黑暗。
在那個瞬間，靜懸於天際的皎白的月又一次被穿行而過的黑雲遮掩。
然而在和艾雅最近距離的她還是看見了。
看見了從少女淺藍的，水晶般閃爍晶瑩的雙眸裏，終於傾情墜落的那一滴眼淚。
微涼的夜風無聲劃過，帶著發自靈魂的同情，將這個秘密悄悄地隱藏在了風信子的花海裏。
然而。
薇蘿並沒有告訴艾雅一切。她從來不喜歡告訴任何人一切，這是她不為人知的唯一的不良嗜好。
她隱瞞的，是關於陰影人類的情報中，一個微不足道的細節。
那就是被轉化為陰影人類的存在，在死亡——或者說是被淨化之後，人們會逐漸遺忘對他們的記憶。
隻需要一個夜晚。
整個芙蘭世界裏便不會有人記得關於他的一切。
但是這樣的話，她並沒有告訴艾雅。
即使告訴了，也有很大的可能隨著從海和天的盡頭絢目的拂曉的泛起，而被一同遺忘吧。
可是她還是不想讓此刻的艾雅知道，”自己明天便將忘記菲斯的一切“的事實。
這是她的私心。
如果是明天，連她自己也會忘了這件事吧。不過還好，作為一個合格的領導者，她早已命令馬洛克三人回到大本營裏，協助阿伽洛斯做作戰的記錄了。
作為他們的敵人，她是不能徹底將之忘記的。
但是，對於艾雅。
那是一個最好永遠也消失在記憶裏的幻影吧。
艾雅，原諒我哦。原諒我騙了你，之前也是，這次也是，未來……
她搖搖頭，看向沉寂的夜色盡頭，那從地平線的某一點呼之欲出的霓虹的幻影。
嘴角，漾起一分並非喜悅的微笑。
在她的懷裏，不知何時已經恬恬地睡熟的少女，舒緩而平穩的鼻息，縮在胸前的纖細的小臂，手指輕輕地纏綿著她的裙擺，那神情，仿佛正在經曆一場美妙的夢境。
她不禁溺寵地伸出手，撫摸少女柔順披散的藍發。
晚安，艾雅。
”呐艾雅。“
”啊哈。“
”你有想過，未來嗎？“
”未來？“
”嗯，未來，你的未來，作為成年人的艾雅·卡桑蜜雯的第三天，第四天，以及更長遠的未來。“
”抱歉呐……我現在頭腦還處在混沌，光是過去發生的事情都沒能想通，更沒有來得及思考未來呢。“
”那你和我一起吧。“
”……啊哈？“
——反正，你已經回不去了。
——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