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不敢確定,因為作為湮滅後三百多年才誕生的新靈族,我從來沒有在任何的地方看見過芙蘭女神的雕像。
雖然我們總是說著“芙蘭在上”,可是,她的神殿,她的畫像,她的雕像……她的一切卻都從來沒有出現在我們生命裏。
就好像,她已經真的將我們拋在了裙袂之後一樣。
然而,當我這一次越過重重迷霧般的揚塵,看清那完美到不應存在於世的神的容顏的時候,才驚覺那神像是沒有麵容的。
有的隻是像服裝店的模特,舞台劇的傀儡那樣,沒有五官的空虛的輪廓。然而她並不是模特,也更不是傀儡,而是整個一切的源頭,世界的締造者,我們共同的母親——芙蘭女神啊。
難道,已經連容貌都被我們遺忘了麼?
神編織了萬物的宿命,而最終,卻給自己留下了這樣悲哀的命運嗎?靜靜地沉睡在世界的彼端,僅僅在主位麵的世界上留下空虛的形骸,從來沒有期望過得到理解和真正的信仰……嗎。
原來創造我們世界的唯一的神,就是這樣一個,單純的可悲的少女,嗎。
在我自己都沒曾留意的時間裏,一滴淚水已經順著我的臉頰直直地墜落而下,仿佛凝聚著我心中那不具名的悲歎般傾情地濺落在淺黃的蕪草之上。
叮。
仿佛是起始的鍾聲。將沉睡的世界以一種通徹靈魂的涼意驚醒,然後,時間重新開始流動。
揚塵墜落,光影流動,花葉重新舒展了呼吸,女神的雙翼也仿佛輕輕地舞動起來。
隻有那個人,隻有那個背影,卻仿佛依舊沒有從永世的封凍中解脫出來一般,依然是筆直地站立著,微微揚起的頭顱,看向那絕美女神像並不存在的容顏。
……諾維德。
是諾維德吧,沒錯的。
呐,你知道嗎,我有太多問題想要問你。關於你的一切,關於我的一切,關於這裏的一切,關於夢和時間的一切。
所以,不要隻給我你的背影了好嗎。
我想看到你的眼睛,你那灰色的,仿佛無盡的漩渦一樣的眼睛。
又一次,我近乎呆滯地朝他走去。重新恢複了鮮活的草野酥癢地玩弄著我的腳踝,我卻隻是定定地注視著他的背影。
一直到我的耳邊,想起他那平靜到仿佛極北的冰海一般的聲音。
“到此為止吧,你已經看到夠多了。”
“而現在,還不是你應該到達‘最後’的時機。”
並不嚴厲,但也毫不溫柔,就是這種仿佛公事公辦一般平靜的聲音,卻讓我的情緒瞬間泛濫成海。
你知道嗎,此刻的我,最不希望聽見的就是你這樣的語氣,這樣的說辭了。
即使這樣,你依然不願意轉身嗎。
難道——難道非要像在劫火之地那樣,我馬上就要死在你的麵前,你才願意看我的臉嗎?
還是說,比起我,你更在乎這個被遺棄的神像嗎?
連我都不能理解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失落,這麼慍怒,這不像我啊,不像是伊薇·甄妮斯的性格啊。這樣的心情,就連被艾柯說成“任性”的時候都沒有爆發過,為什麼在此刻……
“伊薇。我一直在等待你,我們——一直在等待你。所以,為了最後的相遇,請你繼續等待,戴著那枚戒指,繼續等待。”
就在這個時候,我聽到了來自世界的上端,碎石墜落的殘響聲。
是啊,為什麼忘了呢,既然時間重新流動,那麼這早已殘破不堪的廢墟,也無法再存續了吧。
那旋轉延長,一直觸及到星空的高度的,神性的階梯。那映刻著遙遠天空,映刻著藍星和星環的蝕空的穹頂。
一切都在他的話語間,仿佛記憶的碎片般凋零,散落。
這個世界在崩塌。
就像之前很多,很多的世界一樣。
“現在,醒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