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些勉強,但總歸還是按照一直以來所教導的貴族禮儀,進行到了可以結束對話的階段。
接下來,隻需要趕緊離開這裏,回到自己的房間,然後當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就好了吧。
可是。
就在我轉過身去的瞬間。
準確的說,是在我眼角的最邊緣,偶然間瞥見了那一簇柔弱的憂鬱的淺藍之間,婷婷傲立的那抹血紅的瞬間。
一股如間歇泉般,從靈魂深處毫無征兆地噴湧而出的恐懼,就那樣瘋狂地衝破了我的理智,奪取了我身體的控製權。
然後,仿佛提線木偶般行動的我,以非常狼狽卻又非常迅捷的動作,繞過了擋在我前麵的艾雅,走到了那屬於薇蘿的書桌之前。
”伊,伊薇小姐?“艾雅錯愕的聲音,被我拋在腦後。
或者說,在那個瞬間我根本聽不見她的聲音。
從水晶花瓶裏那一簇藍色的,因為我每天的置換而永遠保持昳麗芬芳的星辰花之中,粗魯地抓起了那朵在之前都並不存在的,格格不入的,血色的彼岸花。
然後,撕碎。
撕碎撕碎撕碎。仿佛那是我人生中最仇視最痛恨的敵人一般,將那美麗到讓人心驚的花兒緊緊地攥在了掌心。
恍惚間我似乎聽到了她悲傷淒涼的呻吟,很痛苦吧,這種全身每一寸肌膚受到拉扯,每一根骨頭遭到擠壓的酷刑。
可是啊,那卻不會讓我產生絲毫的負罪感,相反地,隻會讓我更加狂亂,更加無法壓抑自己的情緒,一邊不停地顫動著,一邊無視自己蒼白的指節,繼續加重著那殘忍的力量……
被我無情地判處了死刑,又被我親手毀滅的血色花瓣,從我的手指縫隙間無力地零落,落在我今天剛剛打掃過的,不染纖塵的白癡地板上。
那畫麵讓我絕望。但正因為這深入骨骸的絕望,我才更不能鬆手。
因為。
“不能,不能讓這樣的花出現在長姐的房間裏,絕對不能……”
“——為什麼呢,這麼美的花兒,為什麼要傷害它呢?”被沒有勇敢到衝上來製止瘋狂的我,隻能在背後心痛地注視的艾雅,近乎泣然的聲音。
終於看不下去了吧。
是啊,連我自己都看不下去了。這種親手將世間的絕美捏碎的罪惡感,和古德裏恩那樣將人類的生命視作無物的屠夫有什麼區別。
可是,即使是背負這樣的罪孽也沒關係吧。
——如果這樣,就能把那人從殘酷的命運中拯救出來的話。
我轉過頭去,帶著心有餘悸的恐懼質問茫然的少女:“你知道它的花語嗎?你知道它的傳說嗎?你知道它深紅如血的顏色背後,隱藏的是怎樣的……”
可是,僅僅是說到一半,就連我自己也不敢再往後麵說了。
不願意提起。
甚至不願意想起。
我呆呆地看了一眼殘損在地上的,彼岸花淒美的屍體,然後一股無法壓抑的暖流席上了我的雙眼。我不禁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而那雙手,正是殺死彼岸花的罪魁禍首。
可是卻沒有沾染任何的血跡,隻是留下了充血帶來的淺淺的紅色,和彼岸花那濃鬱到仿佛不該存在於世的殘香。
我究竟……做了些什麼。
奪路而逃的我,在和以悲憫的眼神看著我的少女擦肩而過的時候,還是忍不住以近乎哀求的聲音對她說道:“很抱歉我失態了,請接受我真心的道歉……但請千萬,千萬不要把這件事告訴長姐大人……”
可是,這個從剛剛開始,就和我保持著猶豫的疏遠的青發少女,卻在這個時候用堅定而清晰的聲音從身後叫住了我。
“為什麼呢。為什麼伊薇小姐在談及自己的姐姐的時候,要用這般疏離的語氣呢?”
”……“
我停下了腳步。
不,我依然想要逃離,可是卻仿佛被亡者的咒縛從地麵抓住了腳踝一般,無法再移動分毫。
就連轉頭,也是無比艱難。
甚至連心都封凍起來,之前那些激烈的混亂的情緒,全部被冷凝成了悲傷的冰雕。
“這樣的事,艾雅小姐的話,應該是不會明白吧。”
然而在我意料之外的,是艾雅強硬的回應——“如果你總是這樣猶豫著不說明白的話,沒有人會明白的吧。”
真是奇怪呢。
在這之前,我一直都以為她是不會說出這麼直接的話的。
對於一個隻是間接相關,隻有一麵之緣的陌生人。
對於薇蘿妮卡·甄妮斯的親生妹妹。
我突然莫名地想笑。那一定是隻有親手毀掉了一切的失敗者才能露出的,淒慘的悲涼的笑容吧。
”因為啊,薇蘿姐姐她,是一個和我完全不一樣的人呢。她就像是拂曉的陽光,將所到的每一處感染照亮,她就是這樣一個希望一般的人啊。而怯弱的,隻知道感傷的我,是沒有資格追隨在她身後的吧……薇蘿姐姐她,一定也是這樣想的吧……“
”你說的不對哦,伊薇。“
她又一次毫不留情地否定了我。而且這一次,她還直呼了我的名字。
呐,我究竟做了什麼事,說了什麼話觸及到了你的底線,才能讓你這樣的少女露出這樣的表情,用上這樣的語氣呢。
我突然感覺,我和艾雅之間的距離似乎又不像一開始想象中那麼遙遠了。
還是能夠看見的,能夠感受的。
我和她並沒有本質的不同,而我之所以會害怕,會無法理解,正是因為她是……
”薇蘿她,可從來不曾那樣想過你哦。我認識的那個薇蘿,她可是一直,一直愛著你呢。”
“薇蘿她,最愛的就是你了啊!”
就在那個時候,她毫無征兆地,這麼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