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甄妮斯家族的家訓之一,就是永遠不會逃避艱難,但是像我這樣能力簽約的人,是無法做到像姐姐那般,從一堆冗雜的亂麻中剝繭抽絲,找出頭緒,然後將危機有條不紊地化解的。
所以,說是投機取巧也好,說是自私任性也好。
我能做的就是用一句最簡單的話封印所有的疑問。
無論是在西爾維婭小姨辦公室的這一次。
還是在劫火之地,從那場絕望的夢魘的醒來的那一次。
比不逃避,更徹底的逃避。
可是啊,我偉大的芙蘭女神,如果你真的在至高的天幕中注視著人世的一切,那麼請你告訴我,在這樣的故事之前,我除了選擇逃避,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瘋掉。
可就算我並沒有,但是如果別人——我是說,數量遠遠大於相信我的人的別人——認定了我的神智錯亂。
那我說的話,還會有人相信嗎。
那如果我沒有阻止的話,現在這個時點的伊薇·甄妮斯,到底已經扭曲成怎樣可悲的靈魂了呢?
那麼,請容我再任性一次地,跳過那個夢魘的結局。
墜落。
無止境地墜落。
朝他漩渦一般的灰色雙眼的最深處墜落的我。
猛然聽見那仿佛穿越了悠長的甬道,所以光是傳達到我的耳邊便用盡了所有的力氣,隻餘下一種悲涼的呼喚的聲音的時候,我終於艱難地伸出手抓住了那微末的光源。
然後。
劫火之地烙鐵般暗紅的天空重新出現在我的視野,緊接著,是少年擔憂的麵容。
”伊薇?沒事吧?“
”艾柯……“我朝他露出蒼白的笑容,”我……暈過去了?“
無言頜首。
”哎呀哎呀,隻是聽到罪民兩個字就虛弱地昏倒過去,還真是嬌弱呢,伊薇小姐。“一有機會便會找我的麻煩的米娜·克勞德萊因當然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
”罪民?“
我向艾柯投去了不解的目光。
而白發的少年隻是又一次地對我沉默地點了點頭。
能讓他露出這樣的表情,那就是真的沒錯了。
可是……
為什麼……
“你注意到他們仿佛透明的膚色和偏向冷色係的毛發顏色了嗎?”
那就是和教科書上毫無出入的罪民的特征啊!
“那就是和教科書上毫無出入的罪民的特征啊!”
果然。
當我將基姆的話搶先一步在腦海中具現的時候,我便在一句話的時間中明白了一切。
比如,在剛剛睜開雙眼的瞬間,便朝我撲麵而來,並在之後的時間裏揮之不去的那種熟悉感。
準確來說是即視感。
究竟是因為什麼。
我已經,快要全部想起來了。
那個夢魘。
在夢魘的最後,那個男人的眼神和話語。
仿佛突破了石堤的洪流,朝我瘋狂地噴湧而來。
所以。
“艾柯!艾柯艾柯艾柯!你沒事嗎,你真的沒事嗎,你沒事啊,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在絕望中被強迫噤聲的悲傷,終於以延時的形式爆發出來。
緊緊握住少年——純白無暇的——衣襟的手。
捶打著少年並不寬厚卻溫暖的——略微緊張地跳動著的——胸口的手。
以及藉由下頜與少年製服墊肩的聯結,毫無阻礙地從我的臉頰過渡到少年肩膀的,崩瀉的眼淚。
腦海裏揮之不去的,是那時他的笑顏。
所以當我再次聽到他的聲音,不是悲壯的英雄艾克琉斯·厄萊恩斯的聲音,而是我那個玩世不恭卻溫柔體貼的同桌艾柯的聲音的時候。
我想沒有任何的感動能夠代替,這種從絕望的深淵中被打撈而起,重新瞥見神庭的光芒的悲悅了吧。
至少,我擁抱著的,捶打著的,推倒在地的,以毫不淑女的聲音咆哮著的對象,依然還是那麼溫暖,那麼幹淨。
這就夠了。
這已經比什麼都要好了。
不僅僅是他。
基姆,嘉莉,甚至是米娜。
當我再次聽到她們的聲音,看到他們變化的表情的時候,我都無法阻止自己的情緒泛濫。
“喂喂,伊薇小姐……你再這麼打下去,我可就真的要出事……了……”
“伊薇伊薇……快停手停手,小白要被你的胸部壓到窒息了啊!換我,換我換我還不成嗎……”
“嘉莉,你看那女人是不是瘋了?”
“這個……我實在不知道怎麼說……”
“伊薇。“
終於,被他反手擁抱住的我,在聽到他突然間沉靜下來的聲音,終於被喚回理智,意識到了自己正以多麼羞恥的姿勢坐在王子殿下的身上。
然後,仿佛觸電般朝後麵仰倒,卻被少年的手掌接住。
”沒事了,噩夢結束了,你看,我不是好好地站在你的麵前麼。“他歪了歪頭,露出一個不應該出現在男性麵容上的俏皮笑容。
俏皮中……帶著一絲溺寵嗎。
隻有他,才清楚的知道我做夢的真相吧。所以,在短暫的慌亂中便能夠做出正確的推斷,是應該說真不愧是鐸恩的王子殿下嗎。
可是。
有一點在我看來卻依舊存疑吧。
那就是。
那真的隻是一個夢魘……嗎。
”……嗯。我回來了。“
我勉強地,回應了他一個苦笑,然後在基姆的幫助下重新站起來。
”哎呀哎呀,看看我們的伊薇小姐,還真的成了童話裏的沉睡公主了呢,不是王子殿下的呼喚,就會永遠地睡下去呢。“我不清楚就在剛剛短暫的幾秒鍾時間內我究竟又讓米娜增添了多少敵意,不過粗略估計起來,應該是穿越霧靄傳送井時候的十倍不止吧。
隨你怎麼說吧。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的我一點也不感到在意了。
因為,即使是夢境裏,也依然和這個少女經曆了更多,相互理解了更多,便無法再生出任何表意識或潛意識的敵意了。
至少我們都是靈族,都是麵對強大的黑暗選擇了抗爭到底的戰士。
”怎麼樣,有沒有感覺什麼地方不適呢?“將我扶到黑曜石掩體後坐下的艾柯關切地問。
”沒有……我沒事的。“
在夢魘中經曆的殘忍對待,雖然痛依舊在,傷卻已經痊愈——不,是根本就不曾有過。唯一的不適的話……就隻有那種仿佛在兩個時間維度中來回穿梭帶來的沉重感和眩暈感吧。
不過,大概應該能夠判別了吧。
這是在我們最初發現罪民的身影,我看到那個男人的眼睛而陷入昏厥之後。艾柯他們帶著我躲藏到巨大的岩石之後,隻由基姆遠遠地偵查對方的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