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人離開這裏之後,我逐漸地辭退了園中所有傭人,因為沒有必要,也因為我不想感受自己被人群包圍的那種狀態,對於我來說,除了空餘的房間太多,花園太大不方便打理之外,一個人生活並沒有什麼不妥。
”全鐸恩能夠做到這樣的貴族小姐,一定隻有伊薇了吧。“對於我的生活方式,艾柯曾經無奈地感慨。
也或許,我本身就不適合做一個貴族小姐呢。
這才是,一切違和感的正確解答吧。
思緒飄飛的過程中,我打開了足足有三人高度的,冰冷的鐵柵門。然後,步入花園,左邊的血紅和右邊的青藍分別侵染了我的雙眼。
即使這是我生活了接近十八年——說是這麼說,其實已經超過了二十年——的宅邸,即使從那曾經的格局被人為改變成如今的光景也已經有了接近七年,但是……果然還是不能習慣吧。
右側的星辰花,細碎如星的淺藍色,那是甄妮斯家族從曉曆之前受到極樂鳥眷顧之時便確立的族花,那近乎白的淺藍,插入我們的發間就完全無法分辨的顏色,曆來是我們高貴血脈的證明。
然而,左邊。
那置夜與不聞,隻是自顧自華麗開放的,妖豔的淒豔的絕豔的血色之花,那來自世界彼端,我們永遠無法觸及的境界的神秘之香。世人喚之為彼岸花,傳說是夾岸於忘川的,亡者所見的最後的風景。與不細心感受無法理解其美好的星辰花不同,那是隻需要一眼就能將你的靈魂攝去的絢目。
——然而在那絢目背後,隱藏著的花語和預言卻是……
我不想再繼續想下去。
那個人,那個將整個花園的西側改植成彼岸花的人。你現在在哪裏呢。
不知不覺地,我已經又一次站在她的房間門前。
在回到自己的房間休憩之前到她的房間裏小坐,已經成了我例行公事一般的習慣。
毫不費力地找出那把鑰匙,打開無人的簡約房間的木門。
書桌的花瓶中,有幾朵插入得比較早的星辰花已經枯萎了,而其他尚且嬌豔的花兒,也終將迎來凋零的命運。
而我,畢竟是瞳靈而非花靈的調律師的我,唯一能做的隻是一複一日地將枯萎的花兒丟棄,然後將新摘下的一束放回到她們曾經的位置上去。
每天都會有花枯萎,這是沒有終點,也不能停歇的工作。
我已經這樣持續了多久呢?
這麼久了,她卻一次都沒有回來。
重新合上的房門,將充鬱在其內空間的星辰花的淡雅香氣和漆黑的走道隔絕。簡單地沐浴之後,我終於回到自己的房間,這便是作為伊薇·甄妮斯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天的終結。
然而。
真的是這樣的麼。
那被我遺棄在殘垣廢墟裏的夢,真的隻是因為忘記了,就能當做不存在麼?
不願意開燈的我,借著稀薄的月光走進自己的房間,想到又不知道會經曆怎樣的夢境,有些不安地仰麵倒在了柔軟的淺藍色大床上。
就在這時。
滿世界的柔軟中,唯一的一處堅硬,便隨著我倒下的重力,毫不留情地硌在我的肩膀上。
突如其來的刺痛,仿佛連靈魂一起貫穿。在我最放鬆最不設防的時候,毫無阻礙地將我的皮膚刺破。我不禁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血,濕潤的粘稠的淡紅的血,從細微的傷口中一滴一滴地沁出來,在淺藍的床單上綻放開一朵濡染的花。
那是……什麼。
為什麼我的床上,會出現這樣的一個硬物呢?
整個莊園,應該隻有我一個人才對。難道是我將什麼首飾遺落在了床上嗎?
帶著疑惑和痛楚,勉強撐起身子的我。
毫無阻礙地就將那物什映刻在了視線。
那是,一枚戒指。
黑與金相互交錯的環身,四方形相扣如果鎖鏈的關節的紋理,一黑一白,指向相反方向的箭頭。
我的血液正沾染在那戒指中心,蝕刻著特異的凹槽的晶石表麵上。
而仿佛被我血液喚醒的,那顆小小的晶石,在這一刻乍泄出足以讓黑夜和日光同時自慚形遂的光芒。
像箭頭的延伸一般,明滅閃耀的白色與黑色。
成了我眼前唯一可見的風景。
一切,玄奧得就像遠古的儀式。
再然後,那個聲音在我的靈魂深處再次回響。
“如果姐姐喜歡,可以送給姐姐哦。”
”所以說啊,這一切完全取決於你哦,姐姐。“
”那,你會怎麼選呢。“
依舊無法完整的訴諸語言的,困擾了我上一個夜令我險些窒息的夢境。雖然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碎片,但是我知道,那是現實與虛無間的豁口。在那之後,曾經失落的一切終將一一展現在我的麵前。
就像水閘中崩瀉的洪流,像柵欄外虎視眈眈的野獸。
就像這枚本不應該出現在“真實”之中的戒指。
災厄般義無反顧。
——那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