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會老的,不老的都是妖神鬼怪。
小茹和澤生都是長著皮肉和流著鮮血會生老病死之人,所以他們倆老了。在這個壽命普遍不高的古代,像他們這樣活到了七十古來稀,已算是有福氣了。“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說的應該就是他們這樣的人。
曾經的郎才女貌,如今已然是糟老頭子和糟老太婆了,白發蒼蒼、牙齒掉光,皺紋堆積、形容枯槁。小茹已經好多年不照鏡子了,怕見到鏡子裏的自己這副尊容,她會吃不下飯。
這次生病,與以前的感覺大不相同,小茹知道自己快入黃土了。
此時她躺在床上,雙眼模糊,神誌時而清楚時而混亂,回憶著與澤生起生活的這五十多年,她覺得此生毫無遺憾,死就死吧,她真的滿足了。
澤生端著一碗藥,蹣跚地走了過來,“老太婆,把這碗藥喝了吧,這可是我親手熬的。”
小茹耳力還算行,不像有些老人,得對著耳朵喊話才能聽得見。她聽澤生說這是他自己熬的,便嗔怪道:“家裏有這麼些人,你咋還親自動手,你當自己還是十八歲?這藥我喝不喝都那樣,若是能讓我的臉年輕個三十歲五十歲的藥,我倒是會勤快地喝著,這種送人入棺的藥有啥好喝的,隻不過晚一步早一步的事。”
澤生笑得白胡子微微顫,“瞧你個倔老太婆,越老越不會說句好聽的話。我還能有幾次為你熬藥的機會,還不得珍惜著點?”
他佝僂著身子,來扶著小茹靠坐在床頭。他再抖著手一勺一勺地將藥往小茹嘴裏喂。
因為澤生手抖著厲害,小茹張著嘴接了好半天,才接住了,慢慢喝了下去,“老頭子,瞧你這手,抖得越來越厲害了。不過,看你這身子骨,怕是還能活個幾年。”
“你以前說男人一般都沒有女人活得長,也不知道我這身子骨是怎麼回事,雖然近些年來病也沒少生,但看樣子離死還有兩三個年頭。這幾****總在想,若是我死在你前頭,又怕留下你一人會孤苦伶仃,雖然兒孫滿堂,他們再貼心也都頂不上我這個老伴。若是你死在我前頭,我又不知這剩下的日子該怎麼過。想來想去,覺得……若是我們能一起死就好了。”
小茹癟著個嘴,忍不住笑了起來,一笑便像個孩子,因為滿嘴沒一顆牙,“你咋說這種矯情的話?聽上去真不像是從一個老頭子嘴裏說出來的。你活著不是可以教小寶的小孫子認字麼,還可以給他講故事,你可以做的事還多著呢。”
在隔壁屋的大寶、小寶、胖丫都在抹淚,他們知道自己的娘快不行了。大寶一收到小寶的信,便馬不停蹄地往回趕,今日上午才剛到家。小寶和胖丫倒是守在小茹床邊有半個月了。
他們三個也都老了,就連他們的孫子孫女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了。頭兩個月,小茹還能將孫子輩的及曾孫輩的認得清清楚楚,哪個後生娶了哪家的姑娘,哪個姑娘嫁到了哪家,她都分得明明白白。
但這些日子,她徹底弄不清楚了,幾十個人不停地在她眼前晃,她腦袋越來越混濁,澤生見她反正都認不清人了,便讓他們各自都回家,各忙各的去。
小寶、胖丫自然是不肯走的,便在隔壁屋守著,時常會過來與他們的娘嘮一嘮,或講一講他們的趣事。小茹倒是十分愛聽,隻不過這陣子才剛聽完,過一會兒她便忘了個精光,連剛才到底是誰在跟她說話,她都不記得了。
大寶今日上午一到,見小茹那副皮包骨的模樣就哭了起來,硬是被小寶和胖丫給拉了過來。這會子大寶強打起精神,擠出點僵硬的笑容,再次來到小茹的身邊。
“娘,趁我們一家人都團聚了,要不……找個畫師來給我們畫個全家福吧?”
小茹一聽說要畫像,連忙搖頭,“不畫不畫,我都這模樣了,畫出來也是個老妖精。你若是將這樣的畫掛在家裏,怕是要嚇著人。老頭子,我們年輕那會兒不是請畫師來畫過全家福麼?就是胖丫生頭一胎的那年,你把那副畫找出來,請畫師多臨摹幾副,你們各拿一副回家鑲個框,留著做念想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