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蔣詩經
寒冬進九,天黑得格外早一些。
街道上的路燈都早早地開了,冷風呼嘯,行人寥寥。
這樣的天氣,童車行裏應該不會再有什麼生意了。
誰知,還是有一個顧客來到了店裏。是個中年人,穿著沾滿灰塵的工作服,蓬亂的頭發,腮邊是沒有時間打理的野蒿般的胡茬,一看就是周邊在縣城裏打工的民工,可能是剛剛從工地下班趕過來的。
中年人在店裏環顧了一周,問了幾款童車的價格。我有氣無力地回答著,心想,這樣的顧客是很難讓他痛快地掏出銀子的。
果不其然,中年人露出了白牙。對我笑著說:“老板,這款車能不能便宜點?”
“對不起,我們店裏的童車不還價,經濟危機,都已經是最低價了。”我的回答客套而拒人於千裏之外。
我以為他會轉身離開。中年人卻若有所思地點頭哦了一聲,繼續背著手,盯著那款童車,好像在盤算著什麼。
過了一會兒,中年人又問:“老板,你們送貨上門吧?”說罷,說出了距縣城不遠的一處村名。
“城內送,城外不送。”我有些不耐煩地答道:“再說,到你們那兒,打個車,隻要二十塊錢就可以了。”
中年人像是又找到了還價的理由似地又問:“老板,那你看能不能讓二十塊給我打個車?”
我在鼻子裏輕哼了一聲說:“對不起,這不是我們的服務範圍之內,我沒有這個必要。”
中年人有些失望,轉身提了提那款電動童車,又戀戀不舍地放下,才訕訕地轉身出了店門,嘴裏像是自言自語似地說:“真是太貴了。”
本就是一樁並不報有希望的生意,走了也好,還落得清靜。
又過了一時,看來今天真的不會再有生意了,我準備關門收工,那個中年人卻再度出現在店門口。
“老板,你看,都關門生意了,又不要你送貨,要不你就讓個十塊錢吧?”
說的也在理,就少賺十塊吧,就當免去我在城內送貨的勞力。我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中年人很高興,不停地誇我是個好人。
我不禁有些調侃地問:“讓你十塊錢就是好人,不讓就不是好人了?”
中年人像是被我看穿了一樣,嘿嘿地笑了起來。
交完款,中年人提起那款童車出了店門。
店門外,是中年人剛剛騎來的摩托車。
童車的體積並不比摩托車小多少,而且還挺重。中年人卻艱難地將童車扶在摩托車的後座上,然後從懷裏變魔術一樣的掏出一根繩索開始用力地捆綁起來。
我走出店門,對著中年人說:“我剛才不是讓你十塊錢了嗎?你打個車,跟在車後,不就等於多出十塊錢嗎?”
中年人正在咬牙出力,卻很肯定地對我說:“沒事,我測量過了,不重。這不,我剛才就是去工地上拿這截繩索去了。”
綁好之後,中年人仿佛有些狡黠地對我笑著說:“要不,我怎麼能省下這十塊錢呢?”
中年人跨上了摩托,當時的情景有些可笑。童車將駕駛的位置擠得沒有多大的空餘了,他的姿勢於是就像是一個曲著腿,半蹲半站地騎在一匹奔馳的駿馬上的人,說不出的別扭。但中年人還是很愉快地和我說了再見,發動了車。
我看著中年人的背影,有些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然而,就在那一刹那,我看見那輛摩托車在前方不遠的路口,和一輛車交會的時候,躲閃不靈。左右撇好幾下,摔倒了。
我趕緊跑了過去。好在沒有和那輛車有碰撞。那個開車的司機罵了一句,就離開了。中年人這時也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
我幫著他扶起了摩托車,看見他的手上有血滲了出來。中年人滿臉通紅,可他卻根本沒去注意手上的傷,而是在嘴裏念叨:“這可不得了,新車子摔壞了。”
果然,童車的塑料外殼已經裂開了一個口子。
中年人使勁地合著那裂開的外殼,像是期待有什麼奇跡能讓他縫合一樣。
我不禁責怪道:“省得什麼錢?你看,摔倒了吧?真不注意安全。這時候還說什麼車子,快去前麵的醫院包紮一下!”
中年人卻連連搖頭說:“我還要趕緊回去,我答應我兒子今天一定會讓他看到新車呢!”
“這點路,一會兒就到了,你先包一下再想辦法吧!”我說。
中年人卻有些苦苦地笑了:“我騙你的,我家離這裏還有幾十公裏呢!騎車要一個小時,再回去晚了,我兒子該睡著了。”
原來中年人騙了我,可不知為什麼,我卻感到異常的辛酸。
我隻好問:“那你這摔壞的童車怎麼和你兒子交差?”
“看來,隻有希望他暫時不會發現,夜裏我再想辦法給它粘起來。”昏黃的路燈下,中年人的臉上布滿了無奈。
那一刻,我突然心底一熱,不由分說地將童車解下來,拎回了我的車行,給他換了一輛全新的。然後,又打電話叫來一輛朋友的車,讓朋友幫我把貨送到目的地。
中年人局促地看著我,掏出兜裏僅了幾十塊錢,不安地說:“老板,我隻有這幾十塊了。”
我故作輕鬆地拍了拍他的肩:“錢就不用了。其實,我們不但送貨上門,而且免費保修。”
中年人連聲說著謝謝。我推了他一把說:“快走吧!我也要趕緊關門回家帶兒子玩了。”
《讀者》(鄉土人文版)2009年第7期
父親在拐角處等我
安寧
那是我最敏感脆弱的年少時光,16歲。在同學眼裏,我是個成績優異又大大咧咧的女孩,穿著洗得發白的校服,但照樣意氣風發。我也不像驕傲的張小凡,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對誰都愛理不理。男生們都說,看張小凡的下巴,都快抬到天上去了!學習好點,長得漂亮點,有什麼了不起呢,不過是個農村來的,哪比得上人家安安。
沒有人知道,其實我不願意這樣一次次地被人拿來與張小凡作比較,尤其不聽到“農村”這個字眼。
我的父母,若是農民也就罷了,但他們卻是從農村遷移到這個城市來的最底層最卑微的居民。母親在一家醫院做洗衣工,雙手長年累月都是皴裂紅紫的。而父親,則蹬著三輪車,大街小巷地跑著拉客人。偶爾,我站在教室的陽台上,會看到父親,吃力地迎著風,蹬著三輪車從校門口駛過。
但我知道,父親是不會違背約定,在校門口停留的。父親一直都為我這個女兒感到驕傲,所以每個周六下午,即便是有多麼掙錢的活計,他都不會去做,隻為拉我這唯一的客人。我假借校門口車太擁擠看不見他,還有我作為學生幹部要給老師彙報工作為由,讓父親在離校門口約有一百米的拐角處等我。張小凡與我一樣,會等到所有人都走光了,才離開教室。她是個太過用功的女孩兒,所以周六放學後,也要留在學校看書上。而我,就在她均勻的呼吸裏,一邊嘩嘩翻著課本,一邊祈禱她快些離開吧,這樣,就不會在拐角處,被她瞥見我隱藏在從容裏的滿麵塵灰。可是,張小凡卻總是把所有事都做完後,才安靜地離開。照例是輕仰著下巴,視線淡定。每每聽著她的聲在靜寂的樓道裏漸行漸遠,我的心,才會倏地沉下來,繼而迅速地收拾好書包,衝出門去。每次父親老遠地看到我,都開心地按起車鈴。我迎著這清脆的鈴聲走過去,總會覺得愧疚,然後便恨那個張小凡,若不是她,父親也不會饑腸轆轆地等我那麼久。又一個周六,我在張小凡走後,向學校百米外的拐角處飛奔。無意中一歪頭,在拐角的另一側,竟看見張小凡坐在一個人工改裝的電動三輪裏,衝這車上一個民工一樣的樸實男人,笑說著什麼。男人在發動機車的時候看上去似乎很費力,最後是張小凡跳下車來幫忙後,車才突突的發動起來。
走出去很遠了,我才試探性地問父親:剛才那個男人你認識嗎?父親沉默了片刻,才輕聲回答:隻是說過幾句話,他左腿在工地上落下了殘疾,隻好開了電動三輪出來拉活,他女兒幾次讓他去校門口等著,他都不肯,該是怕女兒的同學看見了,難為情吧。
我在父親淡淡的講述裏,突然有些難過。我終於明白了張小凡沉默又倔強的眼神,她在周六的晚歸,隻是為了維護父親的尊嚴,明白我和她之間,相差的不隻是成績。
《讀者》2008年第21期
一個記不住兒子名字的父親
周景雨
秋冬之交的風蕭瑟中帶著淩厲。
我遇見他的時候,銀杏樹金黃色的葉子正打著旋兒在風中勁舞。他站在銀杏樹下,看見我過去,滿臉謙卑地問:“你是這裏的老師嗎?”
我沒停步,“嗯”了一聲。
他趕緊跟過來,又問:“高三十七班在哪裏?”
聽到這話,我停下來。我帶十七班的語文課。學生家長問話,我不能不回答。
“你有事?”我邊問邊打量他。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裝,上麵留有一塊塊雲彩似的鹽漬,看樣子他剛趕了遠路,汗漬還留在臉上。也許是汗水浸透了內衣,每一陣秋風掠過,他渾身就一陣輕微的顫抖。
我說:“你跟我來吧。”
他有些拘謹地跟在我後麵,邊走邊說:“俺想等下課再去找他,怕上課時影響了學習。”
到了辦公室,我一邊拉把椅子讓他坐下一邊問:“你找誰呀?”
“李小牛,俺兒子!”他自豪地說。
“李小牛?十七班好像沒有這個學生。”我轉過頭問帶化學的丁老師。丁老師想了想,搖搖頭。
他趕忙說:“李小牛是小名,這大名……”他抹了一把有些幹焦的短發,滿臉歉疚地說,“俺還真記不起來了。”
我驚訝地問:“記不起來了?”“記不起來了!”他臉上沁出一層汗,紅暈也隨著汗氤氳到臉上,像熟透了的桑葚。
我帶著不滿說:“這可就難了。每個班姓李的學生都很多,沒名字可不好找。”
他一聽這話,搓著手說:“你看俺糊塗的,臨來的時候想著帶上他的一張獎狀,好看上麵的名字,沒想到一著急就全忘了。”
我問:“你找他有什麼急事嗎?”
他急忙站起身來,說:“沒什麼事,沒什麼事……就是想看看他。”
我們學校是半寄宿製,遠路的學生一個月回家一次。
他望了望我,猶猶豫豫地從懷裏掏出一個藍布小包,打開,裏麵裝著幾個石榴。石榴都已經熟得裂開了,滿肚子的石榴籽紅瑪瑙般晶瑩剔透。
他挑出一個大個的,掰開遞給我,說:“你吃,甜著呢!”然後把剩下的那一半剝成幾小塊,分給辦公室裏的其他人。
我拈起一粒放進嘴裏,一股特別的清涼和甘甜霎時傳遍了全身,感覺很特別。
他看著我說:“甜吧?”
我問:“你家種了很多石榴?”
他搖搖頭說:“家裏隻有一棵石榴樹,是俺小牛出生那年栽的,已經十八年了。你別說這棵石榴樹還真幫了俺家大忙了。每年它都瘋結,那果子墜得整棵樹都歪了,樹枝快拖到地上了。俺用大竹竿撐著呢!”
十八年一棵石榴樹,肯定有不少故事。我用眼神鼓勵他往下講。
“每年中秋節,俺就把大個的、品相好的摘下來,拿去賣。每年賣的錢差不多就夠李小牛的學費了。”
我這才記起李小牛的問題還沒解決呢!就問:“你能確認李小牛就在十七班?”
他想了想,說:“肯定在十七班。獎狀上的名字沒記清,那數字是記死了的!”
我問:“你找他就是為了送石榴?”
他“嘿嘿”笑了兩聲,有點靦腆地說:“對,就是送幾個石榴給他吃。”
我搖搖頭,歎口氣,心想瞧這父親做的。
他也歎口氣,說:“這孩子到現在還沒吃上今年的石榴呢!”說這句話時,他的眼角有點濕潤,見我們沒吭聲,接著說:“每次石榴熟了的時候,俺就想讓他先嚐個新鮮。他就說:'摘去賣了吧。'沒經過霜打的石榴有點澀,不好吃。我就把那些小個的留著,讓它繼續長,秋霜一打,澀味就去了,到時再吃,才真甜呢!”
聽到這裏,我們沉默了。他說:“俺娃懂事呢,不然整個村子咋能就他一個考上你們這樣的學校呢?眼見天冷了,廣播說明天大幅度降溫,要上凍呢。石榴不能凍,一凍就爛成水了。俺這就匆匆忙忙送來了……”整個辦公室一片沉寂,沉寂得有些肅穆。就在這時,下課鈴響了。我趕忙說:“老李,走,我帶你去找李小牛!”李小牛的確在十七班,叫李克歆,上次全市聯考,考了全校第三名。他家住在山左口,一個偏遠的鄉村,離我們學校大約有35公裏。《讀者》(鄉土人文版)2009年第11期
鐫刻在地下500米的母愛
作者:夏明、小春、順軍
湖南冷水江東塘煤礦瓦斯大爆炸,震驚全國。誰也不能忘記井下那悲慘的一幕--一位女礦工身體僵硬地斜倚井壁,一隻手捏著鼻子,另一隻手斜搭在濕潤的井壁上,井壁上依稀可見幾個字:兒子,讀書……
這位母親叫趙平姣,礦難發生時48歲。誰能想到,在不見天日的煤井深處,她已弓著脊梁爬行了13年。
1993年,趙平姣的丈夫陳達初在井下作業時被礦車軋斷了右手的三根手指。此後他隻能在井上幹輕活,收入少了很多。為了供女兒陳娟、兒子陳善鐵上學,趙平姣決定自己下井挖煤。陳達初驚訝不已,自古以來,哪有女人下井挖煤的?而且下井太危險,早晨還是個大活人,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變成了屍體!趙平姣卻非常堅決--不能耽誤孩子上學。
雖然有文件明確規定禁止安排女職工從事礦山井下勞動,然而工班長還是發給了趙平姣一身工作服。煤礦需要勞動力,但管理並不規範。
1996年,陳達初身體基本好轉,能夠下井了,他求妻子不要再下井了。但趙平姣說:“達初,別看現在我們每個月能掙一千多元,日子過得輕鬆了些,可不攢一些錢,以後怎麼供孩子讀大學?”陳達初想到兒女們馬上就要上初中高中,聽說上大學一年需要一萬多元,隻好不再吭聲。
幾年過去了,陳達初望著勞累過度、日漸衰老的妻子,再次勸她不要下井,或者自己去幹背煤的活兒,讓妻子做比較輕鬆的推車活兒。趙平姣說:“我的身體比你還好呢。如果你不放心,就讓礦裏把我們安排在一個班。”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其實,我也放心不下你呀!你去上班時,我心裏總是七上八下的,整夜整夜地睡不著。如果上同一個班,我們就能互相照應。孩子們大了,即使真的發生意外,他們也能照顧自己了。要死……我們也要……死在一起!”
因了這個悲壯的誓言,此後每次下井前,趙平姣夫婦都會站在井口邊互相凝望一下對方,那分生死相依的感情盡在無言的對視中,澎湃在心靈深處……
1998年秋,女兒陳娟初中畢業了,她想找工作,但是父母堅決不同意,於是在商議後,她考取了市裏一所職高。從這一年起,女兒的學費和生活費一年共需要一萬餘元,兒子上初三的學費一年也要一千多元。趙平姣決定做最苦、最累的活--背拖拖。
“背拖拖”是方言,是指在井頭處,把煤用肩拖到幾十米外的絞車旁。井頭是不通風的死角,人在裏麵根本直不起腰,稍微運動就會氣喘籲籲,那裏是井下最危險的地方。
從此,趙平姣在井裏總是蜷縮著身體爬行在井頭,艱難地將一百多公斤的煤拖到絞車旁。因為是計件算工資,這位體重僅45公斤的母親,想的是要拉更多、更多……
2005年秋,兒子陳善鐵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華中農業大學,趙平姣激動不已。送兒子上火車之前,她叮囑道:“兒子,好好讀書……每年的學雜費和生活費,媽會為你準備。媽知道你節約,但你千萬不要虧待自己。媽身體還好,還能下井……”陳善鐵噙著淚水不停地點頭:“媽,你和爸也要多保重……”
趙平姣不願讓兒子在大學裏因為缺錢受委屈,她決定堅持到兒子大學畢業再退休。夫妻倆滿懷希望地憧憬起退休後的日子:老兩口種種地,和兒女打打電話……
然而,就是這樣簡單的願望,竟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厄運砸得支離破碎。
春節後,礦上挖到了一片好煤層,這種煤比普通煤每噸要貴兩百多元。礦主決定日夜加班挖煤。但是,這種煤層含有高濃度的瓦斯,井下已不時暴露出瓦斯泄漏的一些征兆。然而在高額利潤的誘惑下,礦主把安全拋諸腦後,仍舊要工人加班加點。2006年4月6日下午3時,趙平姣和丈夫有說有笑地向煤礦走去。和每次下井一樣,換上工作服後,他們在井口相互看了一眼,目光中飽含著夫妻倆相濡以沫二十多年的恩愛和默契,也飽含著祈禱和企盼:下班走出礦井時,夫妻倆可以看見對方安全地站在眼前。
夜裏10點,礦井深處突然傳來一連串沉悶的爆炸聲,大地劇烈地抖動了幾下!“出事了,肯定是出事了!”陳達初拔腿飛快地往井下衝。此時,巷道裏濃煙滾滾,瓦斯夾著煤灰像颶風般從下麵噴湧而出,嗆得人幾乎窒息。陳達初隻有一個念頭--把妻子救出來!他一次次往礦井深處衝,強烈的氣流卻一次次把他推出來。
無邊的絕望像滾滾的煤灰,疲憊不堪的陳達初“撲通”一聲癱坐在礦井裏,他的腦海裏全是妻子:她在哪裏?她怎麼樣了?這時,另外兩名礦工發現了他,衝上來使勁往外拉他。陳達初大聲吼:“孩子他媽還在井下!”說著推開二人,轉身又要往井裏頭衝。兩個礦工又拉又拽,最終還是把他拉上了地麵。
礦難發生後,井下14名工人隻有5人逃過劫難。經過7天7夜的緊急搜救,人們在井下找到了趙平姣的遺體。趙平姣死在離丈夫找她時所到處僅二十餘米的地方,她似乎知道自己無法逃過死亡劫數,沒有繼續往上爬,隻是用一隻手捏著鼻子,另一隻手斜搭在濕潤的井壁上,那裏,依稀可見她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用手指刻出來的幾個字:兒子,讀書……
一位母親,在黑暗的礦井下,在孤立無援的最危急關頭,以這樣的方式向她的孩子和丈夫作最後的告別。在場的搜救人員被深深震撼了!
20米,隻有20米呀!“麵對妻子的遺體,陳達初使勁地抓扯自己的頭發,痛哭不已。他痛恨自己沒有衝上去把妻子救出來,更恨自己沒能在最後的時刻信守那個悲壯的誓言--死也要死在一起!
陳娟和陳善鐵接到噩耗後趕回家裏,母親已經長眠地下!姐弟倆抱頭痛哭:“媽媽呀,您為了我們,沒過上一天像樣的日子呀!”
5月2日,陳善鐵又從武漢華中農業大學回到家鄉祭奠母親。殘陽如血,蒼山含悲,大大小小的山峰籠罩在一片血色之中。他四處張望,滿山找不到母親的身影,卻又覺得漫山遍野都是母親的身影。“兒子,讀書……兒子,讀書……”晚風輕拂,仿佛是母親泣血的教誨,縈繞在耳邊。
《讀者》2007年第4期
母親的手
趙凱
我想說說母親的手--
我殘疾的雙腳像失了血色的枯萎的花,被媽媽捧在那雙顫微微的皺巴巴的蒼老手中。
母親的手是她人生命運的縮寫:我媽小時候的命兒很好,我姥爺是中醫、又是小業主,屬於鄉村的上層社會。我姥爺家當年雇傭的廚子後來成了本鄉本土上有名的大師傅,可老年的他見到中年的我母親,仍敬稱“大小姐”。大小姐養尊處優的手,一定很嬌貴,像玉雕般精美流光溢彩;小閨女的手最受父母的疼愛嗬護:仆人們失手打碎了什麼東西,彩釉瓷花瓶或梳妝鏡,隻要推說是小姐幹的,就萬事大吉了;小姐擔得多了,父親會笑著拉過小女兒的小手,輕輕打一下說:你怎麼這樣淘?小女兒的淘氣有一回出了格:春天裏,見鄰家菜園的豆苗綠葉像嬰兒小巴掌搖擺可愛,就如掐花一樣拔了二、三十棵,人家找上門來,我姥爺舍不得打小女兒的手,就抱著錢匣子去給按垵壓大洋,一垵一塊銀元。後來,我母親十六歲時,我姥爺病故,家道中落了:大小姐的手由玉雕變成石雕的了。
母親十八嫁給我父親,後來劃分階級成分定我家為富裕中農,農家媳婦的手就是泥捏的了,這雙手上要長莊稼的,那紅高粱就是農民的心血澆灌的。當年,母親這雙手是可以出去工作的,因為那時有文化的人太少了,但我父親參加工作長年在外,我年輕的母親就替丈夫把公婆、小姑小叔子、兒女這一個家捧在手上了。聽說,我老太病得自己不能排大便,我母親就給奶奶婆婆一點點摳出來;後來,我母親伺候我爺爺奶奶晚年時,嫁到城市的姑姑因為工作不能常來探望老父母,偶爾來了就和我們說:我不來我也放心,你太太那時候撒不下來,你媽都能給摳。
母親的手靈巧:寫字好,秀麗中有健峻的男兒氣;繡花好,剪斷針線後,那花鳥都是活的,風一吹花瓣就開了,翅膀一撲扇鳥兒就飛了;縫做衣裳鞋帽好,針腳細密,活計板正有樣兒,而且款式時新,家族妯娌和村中媳婦們都羨慕仿學,依瓢樣畫葫蘆。我母親的手,在這一段生命中,就像她哺喂兒女的乳汁和她做給家人的飯菜,是最甜美最香噴噴的,飽漲著生命的紅潤,放紅光。
六五年,這是我家陰晦日子的開始:十三歲的三哥患了類風濕病,兩年後癱瘓,母親那雙人到中年的手啊,遮粘了撕揭不去的烏雲;七六年,二十多歲的二哥也患此病癱瘓,母親的手黑了,像枯炭,燒著心血為燃料的火,滴滴掉油帶火啊;七九年,我九歲患同病,八八年十八歲癱瘓,母親的手--
上天不許我母親這雙燒焦了的手折斷,且把三個病兒子和一雙年邁的公婆壓在這手心兒裏,母親唯有咬牙捧著,放不下,舍不得啊!八九年春,父親帶我去住院治療,母親這雙手挑起了最重的擔子,家務活和田裏活都指望母親這雙不死的手。這時,母親的手應該是紫色的,是命運的黑夜與生命的血色抗爭形成的色彩,母親的氣血像沙漠中的一株紅柳那樣頑強。八九年夏,安葬奶奶的第二天早上,三哥也解脫了痛苦,在母親麵前笑著閉上了眼睛;母親最後一次給三兒子擦洗身子換上幹淨衣服,別人幫不上忙,隻有母親的手懂得怎樣做才會讓兒子感覺不疼;母親剛剛把三兒子的靈車送走,就迎接治療絕望的小兒子--我回來進了家門:我與三哥的靈車在村外的路上相遇而過;此時母親這雙手是什麼樣的心境呢?
父親最後的兩年患老年性腦萎縮,時而像個需要人哄的孩子,時而是個暴躁狂亂的精神病人,常常整夜整夜吵鬧,母親這雙手陪著護著,父親有時會無意識打母親,母親的雙手含淚笑忍著;終於,父親病得落炕了,母親的雙手伺候著,像照料又一個孩子;親友來時歎道:真不容易啊!母親淡然作笑說:我也慣了。父親在我母親的雙手中安詳地永遠睡著了,親友勸慰我母親:你也少伺候一個,能輕巧點兒。母親苦笑著。我知道母親的心思,三哥走的時候,母親哭說:我寧可伺候著。對於父親的歸去,母親也是這麼想的。現在,古稀年的老媽媽,帶著我和二哥過日子,一天天:母親的雙手是積攢了幾輩子的力氣,都放到這輩子來使了。
人民文學出版社何啟治老師特意挑選了一卷《史鐵生文集》寄贈我,讀史老師〈〈我與土地壇〉〉中懷念母親的一句話:“--這樣一個母親,注定是活得最苦的母親。”下一行文字,我長久地讀不了了。
我是母親捧在手心兒裏的一份多餘的累贅:我不該出生的!六四年,五哥出生後,父母本不打算再要孩子了,七0年生我時,母親已經三十九歲了;我這一雙不再會走路的腿腳,醜陋得我自己都憎恨,而媽媽不然,媽媽愛我的病腿腳,像愛我一樣。媽媽給我洗腳,比洗她自己的還精心:溫潤的水,撩灑我肉皮兒上的感覺,大約荷花出水、露洗花瓣就是這般清靈吧?媽媽蹲下給我洗腳時,她咽炎的喘息聲就加重了,響得我揪心;媽捧著我這病腿腳的眼神,像雕刻家在打磨自己未完成的作品;媽媽捧著我的雙腳,像嗬護折翅的小鳥,希望它們能再飛起來:三個病兒子,六隻殘腳,媽媽一個一個地洗。。。。。。
我的雙腳像失了血色的枯花,被媽媽捧在她那雙皺巴巴顫微微的老手中:母親喜歡花,年年都要在家院子裏種一些,盛夏,家院開放成小花園了,牆裏牆外,小道兩旁,窗台下和門兩側,花團錦簇,繽紛華彩,蜂蝶翩躚,香氣爽人;我就是母親培育的一朵經霜打的蔫花兒;母親灰白的頭發就是我陰晦生命中的陽光,母親這雙手的體溫和陽光永遠是同一溫度!母親對花兒的嗬愛,就像對苦難的接受一樣:幾十年了,母親手捧著這命運,從沒想到要放手不管,苦笑說:我就這個命了。這是一雙超載的手!不是母親捧著淚水來澆灌,我這朵殘花在陽光中也會蔫巴死的;不是母親捧著淚水來洗滌,我的腳、會落滿灰塵的--
媽媽啊……
《讀者》(鄉土人文版)2008年第2期
母愛巧克力
汪洋編譯
一家名叫“天使之翼”的巧克力店開在了德安克鎮。開店的是一對母女,母親叫安雅曼,女兒叫阿努爾。
德安克鎮環境寧靜優美,但偏僻的地理位置,使其鮮有外人到達。鎮上的千餘居民,過著“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心地善良的他們熟識得就像一家人似的。突然出現的安雅曼母女,引起了德安克鎮居民們的關注。
攜著年僅8歲的女兒,來自紐約的安雅曼,全身蕩漾著熱情的氣息。她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巧克力師傅,能夠做出各種樣式、各種味道的巧克力。25歲那年,她與一名英俊瀟灑的小號手閃電結婚。然而女兒阿努爾不到五歲時,小號手就違背當初的誓言,丟下她和女兒離家出走了。
從此阿努爾變得非常自卑,不再和母親以外的任何人說一句話。在多方求醫後,安雅曼得知女兒在遭受父親離去的創傷後,患了嚴重的自閉症。醫生告訴安雅曼,她女兒的自閉症並非一般的藥物就能治療,必須用真愛去打開心結,重新樹立她對生活的自信。
此時的阿努爾經常將自己關在家裏,並瘋狂的愛上了巧克力製作。看著每天沉醉於巧克力製作的女兒,安雅曼心疼無比,她多希望女兒大膽的走出屋外的世界啊。“我不要出去,我不要看到那些目光”,安雅曼意識到那是因為女兒很在意她倆被拋棄的事。看著鬱鬱寡歡的女兒,安雅曼做出了決定,辭職,離開紐約,到一個誰都不認識她和女兒的地方去。
來到德安克鎮後,安雅曼本想將女兒送進學校。但是自卑的阿努爾拒絕了母親的要求。不想女兒孤獨的安雅曼,一番思考後決定利用女兒對製作巧克力的喜愛,開一家巧克力店,並且堅持客人需要的巧克力全由女兒來製作。安雅曼將巧克力店取名為“天使之翼”。希望女兒阿努爾向天使一樣,大膽的飛到外麵的世界去。小店開張前,阿努爾發現母親每天黃昏時刻都要出去,直到深夜才回來。
在安雅曼和女兒阿努爾來之前,德安克鎮還沒有一家巧克力店。善良的居民們在歡迎安雅曼母女的到來時,也被天使之翼巧克力店吸引了。特別是店門的牆壁上,掛著一個可愛的,背著一個五彩翅膀的天使,盡然和店主安雅曼的女兒長得極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