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提著一隻野鹿回到自己的竹屋時,有一非常好看、極為美麗、長發飄飄、溫柔似水的哥哥坐在他前兩天剛削成的木桌前喝著涼茶。順帶一提,那木凳也是他新做的。

他很驚訝。

“這位公子,那凳子,你不覺得紮屁股?”

男子的手頓了頓,臉色不住的變化。最終,他選擇悶了這杯涼茶。

少年見他不理自己,便自顧自的剝起了鹿皮。

隻見他手上一撕,皮與肉便分了家。其間,沒用任何鋒利的器具。

“你叫什麼?”男子正色道。起身立到少年跟前時,還不忘揉了揉自己被紮疼的臀部。當然,男子很是不動聲色。

“名字?”少年嘴角一勾,昤曨也不及他明媚,“那玩意兒我可沒有。不過,你怎麼回來我這寒酸地方,山鬼大人?”

山鬼望著他,俊美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淒然。

“我的花狸走丟了。”

少年手上的動作一停,“它不是一直跟著你的赤豹?”

山鬼的臉色又苦了些,“所以,是赤豹先不見的……”

少年已經開始洗起鹿肉。神色被陰影罩住,晦暗不明,“那……辛夷車可還在?”

“這個在。但,赤豹就是因為吃辛夷車的醋才走……”

少年已將鹿肉移向案板。手腕每動一次,一塊鹿肉就被平整的剁下來。

山鬼哆嗦了兩下,仍跟在少年後麵,“我該怎麼辦?”

少年一陣好笑,“你這些靈物都是極其聽話的,又怎麼可能互相看不順眼?”

山鬼隱約間衝著天際翻了個白眼,“凡事都有……”例外?

沒等這位神明解釋完,少年便笑著瞥了他一眼。這樣一來,他也不好意思再出口。

“怕是丟的不是你的什麼靈獸,而是你的臉麵吧。”

空氣怔凝了片刻。

“你倒是什麼都知道。”山鬼臉上的自然全然不見,收斂之下,細細觀察,竟有隱隱的無奈與疲憊。

少年笑而不答。隻生了旺火,抱了柴。

他當然什麼都知道。

自小被父母拋棄在這裏,是山精將他撫育長大。幼時噩夢頻頻,是那些山間的小妖給他講神明山鬼的故事入睡。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將他放在了最為崇高的地位。

既然如此,他又哪能不知道他的事?笑話。

鹿肉已有小部分入了鍋。少年自一碗中剜出些冷油滑入鍋裏,又取了些山裏的香料囊剝開、倒了些調味粉進去。

油包著肉“滋滋”地響。少年趁著這段時間又將剩餘的一大部分鹿肉扔進了裝有鹽水的醃缸。

山鬼凝視於他,心尚有不忍。

少年搓搓手,終於有了閑暇好好瞧瞧他。

“山鬼大人可是打著讓我幫忙的旗號……為了我好?”

山鬼抿抿幹澀的唇,眼睫下垂、蓋住了眸光。

神明就是神明,這般為難的樣子竟也是十分好看的。

少年嗤笑,“那些小妖可是跟我說過,山鬼降臨人前,大多是此人有劫。”

世間有多個山鬼,他們不論男女,都有著自己的使命。可他所在山名為昆侖,是眾神集聚之地。

昆侖墟雖有玉欄和九門,且尚有數十頭開明獸守護,但它始終是山,因此也有一山鬼。此山鬼便是眾神之首。

如此算來,他爹娘也是仁慈,竟將他丟在了昆侖山腳的山林之中。否則,他也無緣得見這位山神之首。更無緣知道,自己這樣平凡的一個人,竟也是有宿命而言的。

“你的劫難……特殊了些……”山鬼沉聲道。

“如何特殊?”

“須成王。”

少年的眉頭皺了一皺,“否則?”

“魂飛魄散。”

“那的確……是特殊了。”少年在唇齒間微喃。

太陽已降了大半。山鬼已歸於他的神位。

鍋裏的鹿肉早沒了“滋滋”聲。焦糊的味道也已快要彌散。而那灶堂裏的木柴,不用說,已然化作了細灰。

少年呆坐在門前,竟從未如此迷茫。

“無論成為怎樣的王,你都能保下自己的後世。是正是邪,還是由你來做主。”

他的耳邊還回蕩著山鬼的話。

“噷。”少年起身,嘴角勾起的苦笑顯而易見。他離了自己的竹屋,轉身再看時,手中捏起火焰一捧。光芒跳躍、武動、閃爍,打向柴堆。火勢貼著竹子做的牆壁蔓延,毀了他在這裏生活過的所有痕跡。

“罷了,這是我今生與來生注定逃不掉的劫。”他歎道。

世間苦楚千千萬,然,他最不喜的,便是這成王的宿命。它就像無形的鎖鏈,牽製、鉗製,將你推到最為危險的境地。

他說的不錯。這恐怕是,早已注定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