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炎熱的夏天中午，深山竹從河裏（嚴格的講是山澗）遊泳回來，一路上鄰居家的小朋友二狗子、小華、軍軍就在旁邊彙報最新情報，深山竹初中學校的校長“金掌櫃”和教導主任來他家了，正和他父親說著話，據說他們是來勸深山竹去上中專的，而且要搞什麼送錦旗到家，什麼樂隊什麼。
深山竹家住a省b縣c鎮d村山區，這裏位於長江上遊地區，交通閉塞，經濟自然也不發達；周圍有不少森林，伐木可以賣幾個錢，但是山太陡，公路修不進來，所以其實也就是幾個力資而已。按規矩，深山竹是應該到c鎮的學校上學的，隻是太遠了，所以就在鄰近的e鎮上學，從小學到初中都是如此。才開始學校還敲幾個所謂擇校費，由於他們村子去的幾個學生成績都還比較好，學校後來要錢之心似乎也就不那麼迫切了，隻是每到冬天熏臘肉時送點柏樹枝丫（山區農村習慣用柏樹枝丫熏臘肉，就是古時祭祀所用的那種柏樹枝丫，熏出的臘肉特別好吃。），平時送些引火材也就行了。其實e鎮的初中教學和管理一片混亂，老師學生單練的有之（山區一些孩子十歲左右才開始上學，到初中時人高馬大，打架完全不遜於一些瘦弱的老師，甚至更厲害。），學生一問問題老師暈倒的有之，老師為幾個獎金鬧得雞犬不寧的有之，學生為點雞毛蒜皮以火藥槍相向的有之（火藥槍，又稱土統。那兩年b縣及附近縣山區土製火藥槍非常流行，高峰期有些人家幾乎人手一槍，傍晚唬賊的槍聲如歲末爆竹。深山竹也學會了用土製火藥和鋼管造槍，並練就了一身好槍法。後來，大部分違法槍械被收繳。）……最近幾年來該校一直沒有打破零的升學記錄，學校領導急切盼望著有一學生能考上個中專或者中師，能為學校掙點名聲，以後可以多招幾個人，以後上學的師弟師妹們有點盼頭，爭取初一時一個年級的一百五六十人能有超過五十人念到初三。深山竹似乎就是上天送給該校的活寶，不僅考上了中專而且考上了省級重點高中，如果他去上了中專，e鎮中學抓住這個機會好好宣傳一下，學校的名聲也就上去了，明年或許可以招到更多學生，而且以後的學生可能也會好管理一些。e鎮中學的領導們聽說深山竹打算去上高中，怎能不急，細細合計了一下決定上門去做工作，這就是今天校長上門的原因。
深山竹走進自家大門的時候，小眼睛躲在一副很大的金絲眼鏡後麵眨個不停的金掌櫃正在反複的對深山竹的父親講上中專的好處和上高中的風險：三年畢業，畢業包分配，某某畢業之後分到某鎮國土局都已經升到代理局長啦，上高中三年還不一定考得上大學啊，分數到了沒有關係也不行啊，聽說大學要改革不包分配啦……深山竹的父親講，家裏條件不好，也希望孩子上中專跳出農門算了，可是孩子死活不答應，難辦啊。金掌櫃早就估計到前麵的分析深山竹家裏人也想到了，多說幾遍主要是迫使他們不得不考慮到上高中的風險而已，要打動深山竹的家人還得用其他好處，好處嘛不外乎物質和榮譽啦，送點錢，不，要叫獎金，再充分的滿足其虛榮心。關鍵是給多少錢才有足夠的效果難以判斷，所以金掌櫃決定繞著圈子了解深山竹一家對上高中和中專之間取舍的傾向。在談了大半個小時之後，金掌櫃大致摸清了情況，認為主要是深山竹不願意上中專而已，考慮到深山竹的父親在家裏很有權威，金掌櫃認為開價的時機成熟了。金掌櫃對深山竹的父親講：“我們學校對以後考上中專的學生新設立了一種獎學金，在決定去報到了的時候我們會將錦旗和1000元獎學金一起送上門，並且會專門請樂隊一起來祝賀，相關的一切開銷也是學校出。本來這個獎要明年才開始頒發的，但深山竹今年考得這麼好，為我們學校爭了光，我們決定破例將這個獎也頒發給他。隻要深山竹去上中專，我們將會隆重的將這個獎送上門來，而且考慮到你們家的實際情況，我們回學校再考慮一下看能不能再提供一些助學金。你看你能不能替孩子作主把是否去上中專定下來，我們和你一樣都是為孩子好嘛！”深山竹的父親當然希望能拿到這1000元獎學金，畢竟這相當於他們一家大半年的收入，更何況如果這麼隆重地發一下獎，做父親的也覺得麵上有光。雖然這個兒子平時很聽話，但這回對上高中表現得異常堅決，深老爹擔心如果違了兒子的意願以後有什麼不好兒子都會怪責自己，鬧得一家人不開心，更擔心兒子從此自暴自棄。兒子的表哥王華權就是因為想上高中家裏不讓上而開始和家裏鬧，這幾年甚至混到黑道上去了，雖然看起來威風，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蹲監獄。深老爹覺得這件事情還是要慎重，雖然這麼多年沒有和兒子商量過事情——都是自己說了算，這件事情可能不能這麼辦。於是，深老爹對金校長說：“現在孩子都17歲了，也不小了，雖然還不太懂事，不過做父母的還是得考慮一下他自己的意願。”又對深山竹說：“兒子，你是打算上高中還是中專？別急著回答，你也得考慮一下我們家的情況。”深山竹知道這是影響自己能不能上高中最重要的時刻了，如何回答才能得到父親的支持呢？深山竹想，自己能夠影響父親做決定的隻有自己的決心，還有就是上高中考個好大學、上了大學有更好的前程的信心。父親肯定會擔心自己不能如願而走上王華權哥這條路。想到這裏，深山竹有了主意，知道應該怎麼說了：“爸爸，金校長，張老師，我知道你們都是為我好，可是我確實決心了要上高中，要考大學；而且我相信我能考個好大學。上了大學，我也應該能養活自己。上中專不是也要花兩萬塊錢嗎？上高中一萬塊應該就夠了，上大學第一年交了學費，留點生活費一萬塊錢也應該夠了。在大學熟了，我後麵幾年可以做家教或者兼職養活自己。家裏還是出兩萬塊錢，也可以供我上大學啊。而且萬一我上高中成績不行的話，如果第一個學期我不能考進班上前十名，年級前三十名，我就退學去廣東打工。像王華權哥他們現在什麼事情都不作都能掙到錢，我也不比他們笨多少，到廣東也能掙到錢的，也能養家的。”深老爹聽到兒子提到王華權，馬上擔心兒子會向他學，決定無論如何不能讓兒子去學他，當務之急就是遂了兒子的願讓他上高中。深老爹就說：“好，那我們就上高中吧！不過你得努力，考不上大學的話就把上中專的機會也損失掉了，枉費了金校長、張老師他們對你的一般栽培啊。”又對金校長他們說：“金校長、張老師，很抱歉，不能接受你們的盛情濃意了。孩子決定上高中，我們做父母的隻能想辦法成全，也不好拉他們的後腿是不是？非常感謝你們一直記掛著我們這孩子，初中這幾年也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啊！”金掌櫃隻好接著話講沒有什麼，說現在年輕人有追求是好事情，並誇獎深山竹在初中表現多麼的好，多省老師們的心等等。接著主客之間又聊了很多客套話，已經中午了，於是客人們留下來吃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