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主,阿宛做錯了什麼?”已近深冬,婦人卻身著單衣,寬衣廣袖,白衣飄飄,長安的護城河邊,楊柳早已無葉,黑夜當空,晚風慘慘,無不透著悲涼。
可是這普天之下,最悲涼地恐怕還是這顆活著卻早已死得爛透地心吧?
“我需要的不僅僅是一個妻子,我要得是一個飛黃騰達的助力。”他的聲音淡淡,墨眼裏毫無情意。“如今,蘇氏,你已不能助我。”
是啊,蘇家的產業早已歸於他的名下,曾經他說他的榮華,便是她的富貴,而他傾盡此生都將護她與身後。
於是她犯下了永世都不能原諒的錯。
她害了她的族人,為了這個外姓人的幾句甜言蜜語,害了她的父親。
恍惚間,蘇宛隻是慘淡一笑。借著客家門前的忽明忽暗地燈光細細端詳起男子依然英俊的容貌,以及冷漠如冰霜的眉和眼,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何時起,那雙墨眼的情意不覆,溫情不覆?是了,自從他得到貴女的賞識以後,一切都已翻到新的一頁,隻是她不願意相信而已,曾執著她的手在朗朗月光下發誓的男子,他說,等我他日榮達,定是不忘阿宛不棄之情。有違此誓,天人共棄!
好一個天人共棄!
她直起身子,不曾束起的墨發此刻在風中淩亂成絲,大笑突至:“秦子延,一直以來我心存著一絲念想,我以為縱然我不能再做你的夫人,你也會念著我曾經的好,留我一個名分,可是,你竟是逼著我自殺!”
她的癲狂絲毫沒有驚動他眉眼裏的冰雪,他皺著眉頭:“如此便已是念著舊情,如換他日,能否留你全屍,我都不能保證。蘇氏,我們恩情已盡。”
天更涼了,漫天的雪花落了下來,這刺骨的寒冷,她仿佛感覺不到一般,她隻是大聲笑著,笑著笑著,突然抬起頭,慢慢向河邊退去,眉目溫婉,仿佛從來不曾有拋棄,不曾辜負,從來都是山花爛漫,處處都是春光。
這時清亮的詩歌從她口中朗朗而來:“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送子涉淇至於頓丘。匪我愆,子無良媒。將子無怒,秋以為期。乘彼垝垣,以望複關。不見複關,泣涕漣漣。既見複關,載笑載言。爾卜爾筮,體無咎言。以爾車來,以我賄遷。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於嗟鳩兮,無食桑葚!於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桑之落矣,其黃而隕。自我徂爾,三歲食貧。淇水湯湯,漸車帷裳。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三歲為婦,靡室勞矣。夙興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於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靜言思之,躬自悼矣。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隰則有泮。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她的歌聲輾轉悱惻,若不細聽,還以為是在唱一首男女初見的情詩,那般清朗,不覆半分悲涼。
唱著唱著,連她以為都以為她唱得不是他的辜負,而是初見的“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可是,夢終究是要醒的。餘音剛剛落下,腳下正是一空,她下意識伸手向四周抓去,可是手心皆是虛無,這一刻她醒了,笑聲更加清亮,甚至有些尖銳,隨著一聲噗通悶響,戛然而止。
少頃,他走到河邊,望著滾滾河水,隻聽見河水拍擊著兩岸的聲音,在這寂靜夜裏,格外驚心。他冷漠的眼眸突然湧出一片淚水,他趴在河邊大喊:“阿宛阿宛……”
頓時,火光通明。被他支開的家丁聽到聲音齊刷刷地拿著火把走了過來。他們何時見過自家主子如此失態地模樣,麵麵相覷,一時竟忘問主子是為了什麼哭得這般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