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希希
風吹過,有一樣的顏色雨來過,有一樣的清新該來的總會來,該過去的總會過去讓它去,我們留下還是在春末夏初的時候,安誌明轉學到夏慕她們班裏來。在這個花朵都打開,樹木瘋狂生長的季節裏,鬱鬱的草地散發出濃烈的青澀氣息,傍晚的時候天邊的雲朵跟火燒過似的,紅裏麵摻著金,像信手塗抹上去的抽象派畫家的作品。夏慕總是喜歡在這樣的傍晚騎著單車穿過大街小巷,半眯起眼睛,鼻子在半空裏使勁嗅那溫暖的氣息,那是曬過一天太陽的大地的暖烘烘的氣味與母親為家人燒晚飯的香味混合在一起的氣息,帶著一點曖昧多情,在夏慕的心裏一點一點地累積,久久不散。
上午第一課的時候,班主任走進來,身後跟著一個男孩,瘦瘦高高的,一直低著頭。班主任向大家介紹說:“班裏新來的同學,安誌明,大家歡迎他吧。”男孩子在大家稀稀拉拉的掌聲裏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頭,耳朵根微微發紅。夏慕緊緊看著他的臉,是一張清秀的麵孔,五官生得有些清淡,然而他的眼睛卻是亮閃閃的,深邃中帶著一抹憂鬱,如深潭般不可測、不見底。夏慕覺得自己的心在某個地方被擊中了,心裏麵那個小小鎖眼終於找對了鑰匙,“哢嗒”一聲,打開了,就這麼簡單。
安誌明的座位離夏慕很遠,課間夏慕喜歡偷偷地望向他,夏慕眼睛有些近視,但是又不喜歡戴眼鏡,看東西總是蒙蒙曨曨的隔著一層什麼似的,有點模糊。不過這樣也好,不清楚的世界總是比較的美好,在近視的眼睛裏的安誌明,有瘦削的輪廓,線條卻是柔和的,並不那樣硬朗。夏慕看著看著,臉上浮上了薄薄的一抹紅暈,跟暈染開來一般。夏慕想找機會跟安誌明說話,但是一直都沒有機會,那個男孩子總是一副害羞的神情,話並不怎麼多,和男生是這樣,和女生,就更不要說了。
然而總是會有機會的。夏慕是班級裏麵的英語科代表,她的理科雖然很一般,但是文科尤其是英語這一門,的確是頂呱呱的,班裏麵沒一個人比得過她,每次考試都穩拿第一。作為英語科代表的夏慕有一個很重要的任務就是在每個周末的自習課上檢查大家的課文背誦情況,是隨機抽查,背的不好的人必須在放學後留在教室裏麵背到熟練為止。於是很自然的這個周末夏慕抽查到了安誌明,他站起來背的時候磕磕巴巴,簡直沒有一句是流利的,夏慕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大概沒有人會比他背得更差了吧,她簡短地說出“安誌明,放學留下重背”。這幾個字,不帶任何感情色彩,聲音平仄,但是在安誌明坐下的時候,夏慕還是低著頭對自己露出了一個不易覺察的笑容。
教室裏留下的沒幾個人,都是男生。男生大概真的天生就怕記憶,怕背書吧。夏慕是想不通的,背書是多麼簡單的一樁事情啊,多看幾遍,再讀一讀,自然而然就如同刻下來了,連腦筋都不用動,簡直沒有比這個更容易的事情。天色逐漸地暗沉下去,教室裏籠著一層暮色,桌子和椅子都是金黃的,窗外的樹影投進來,隨著風輕輕地搖,在地上灑下了一片流動的光和色。空氣凝重而黏稠,厚厚地把人緊緊地纏住,真熱,夏慕雖然穿的是一件輕而且薄的白色麻質短袖襯衣,還是抑製不住地流出很多汗水,濕嗒嗒地把額頭兩側的碎頭發都粘在皮膚上。夏慕心猿意馬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低頭看著書,抬起頭的時候才發現教室裏麵隻剩下她和安誌明兩個人,分散在教室的兩個角落裏,互不幹擾,四下安靜。
安誌明一直低著腦袋,始終沒有抬起來的意向,他的發質非常柔軟,鬆鬆地順著他低頭的方向垂著,嘴裏咬著一支筆,不發出任何聲音。夏慕起身走了過去,在他的對麵輕輕地坐了下來,安誌明如同受驚的小鹿,猛地一下子抬起頭,卻望著夏慕,笑了笑。他的睫毛長而且密,梢部是淡淡的黃色,他的眼珠,居然是褐色的,就像小學時自然課上老師帶來的琥珀,半透明,甚至可以反射出亮光。夏慕的心好像在瞬間被浸在了水裏,那麼清涼,那麼靜謐,那麼透徹,如同全世界都靜止了一般,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撲通,撲通,由近及遠,逐漸空曠。夏慕張了張嘴,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腦子裏麵隻有一片空白,然而她清楚地聽見自己的聲音,她說:“安誌明,你還沒有背好嗎?”安誌明咧開嘴對她笑,他的嘴唇有一道傾斜的弧度,在天真無邪裏麵又有不安分的壞,像水泡似的咕嘟咕嘟冒上來,夏慕簡直都不敢看他,他笑了一會兒後才說:“科代表,真的很難背呀。”
夏慕好半天都沒有說話,在良久的沉默之後她突然沒頭沒腦地對他說:“你,為什麼會轉學來我們學校?”安誌明好像是回答這個問題過很多次,答案跟背誦好了似的,幹巴巴的,“搬家了,就轉學來了。”夏慕沒有說話,他們這所城市很小,小到在一座城市對角的距離騎自行車至多也隻要用三十分鍾。安誌明這樣的回答,顯然是在敷衍了事,或者說,想掩蓋住真實的原因吧。然而夏慕這個時候並不願意多想下去,深究其中的原因。她隻覺得心慌和窒息,令她隻能低下頭去看自己的手指,空氣像被凍結住了一般,滿教室都是昏黃的光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