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折楊柳(二)(1 / 2)

寇珠躡手躡腳的走進來——守門的小內臣王舒悄悄向她擺了擺手——卻看見太後雖然衣發蓬亂,地下亦跪滿了宮人,神情卻很是平和。殿中四處攤開著楠木的妝奩,往昔多麼珍視的珠翠也隨便撂在地衣上,像是在尋找什麼。紹聖太後鄂嵐側身斜背著她,怔怔的對著手中握的紅絨空匣,滿目悵然。

太後並未察覺她進來,寇珠俯身拍了拍領首宮人煙臨的肩膀,命她先率眾退出去,方走到榻前,柔聲喚道:“殿下。”

“啊。”太後猶愣了一瞬,方才回過身來,她優雅的輕輕揩去眼角的珠淚,凝視了那指尖半晌,才用巾帕擦拭幹淨。

“方才歇中覺,不料做了一個噩夢,夢到那塊東西丟了。”太後若無其事的笑道,“我連忙醒了,把她們都喚過來一齊找尋,才想起來的確沒了。”

“殿下。”寇珠心裏難過,卻不知該如何安慰主人,隻好又喚了一聲。

太後低頭嗬嗬笑了起來:“他統共就給我留下那麼一個東西,又被我親手送出去了。”她將手中的錦匣“吧嗒”一聲合上,在掌中握了又握,才終於毫不留戀的丟開手去。

寇珠上前將人攙扶起來,親自服侍梳洗,覷得時機到了,才低聲奏稟道:“七郎還在偏殿候著呢,七郎……不也是那一位給您留下的麼?”

提起疼愛的幼子,太後的神情亦溫柔起來,喃喃歎道:“我這不長進的兒郎子,為了他,能給的、能辦的我都已經做了,連那件東西我都可以送出去當作信物。他呢?他卻好像偏偏不想要似的。”

她忽的緊緊握住寇珠的手,眼中有精光一閃而過,問道:“你也不必一再替他掩護了,照實說罷,塞哥兒此來可是這遭不願意再帶兵出征了?”

濟王容岫有一個密須語的小名兒,連他自己都不曉得。這世上原隻有四五個人知情,除卻已不在這世上的,也隻剩下她們主仆了。

寇珠為難的閉緊了嘴,太後卻反倒見怪不怪似的,自言自語道:“從小到大,除了那支拱辰軍,我給他的一切,包括穆氏,他都不想要。現在想想,或許他也不怎麼喜歡上陣打仗,他要那枚虎符,隻是為了遠遠的避開我。這孩子到底喜歡些什麼,我竟一點兒都不知道。”

雍春殿的晁修媛,他倒是很喜歡。寇珠欲言又止的模樣皆被太後看在眼中,不由冷冷一笑道:“他喜歡又有甚麼用,他比起我又經曆過甚麼?我為他安排的才是頂好的。原本那晁氏若能安安分分待在山裏,待有朝一日他得登大寶,何愁不能重溫舊夢?偏偏她自己一心想要爭跳出來,這下好了,難道還要弟烝其嫂麼?”

寇珠聽得麵色微微一白,想了想道:“殿下聽兒妄言,當初真莫如了結了這一位,眼下這亂狀說到底還是自她引起來。自她進來,一切都似換了樣了,如今連聖人竟也願意常常往中宮走動了。”

太後聞言反倒笑了笑:“皇帝要做什麼,向來都是謀定而後動,納晁氏入宮不過是把她當做了挑在外頭的一麵旗,旗後一隊小卒,那都是一步一步有條不紊走的。他一麵壓著世族,一麵又不許他們生一點兒反意,總要給點甜頭,這一次怕是安心要生個太子出來……我們且看著他。”

“倒是晁玗這小娘,真同她阿娘一個樣兒。高善都為什麼死了,她女兒今日又栽倒在這上頭。說來都是蛛絲馬跡,偏偏她們就能瞧出來。”太後笑著摩挲腕上的念珠,手指一個一個的將珠子撥來撥去,“也罷了,事已至此,若動了她隻顯得我心虛了,明麵上到底是沒證據麼。”

紹聖太後鄂嵐站起身來,走到窗邊去。靈鶴獻壽的窗子向外推開著,漸濃的春意和著輕風撲到她麵上來,窗外是她的殿宇,樓閣連綿,宮台高立,窗外是她的天下,是她殫精竭慮十年、如今理直氣壯安享的成果。

今時不同往日,她已經坐穩了這個位子,再不需要通過殺友來保命了。至於晁湣,不過是個不識趣的蠢人罷了。

“那七郎……還叫他在那處候著麼?”寇珠揣度著問道。

“他愛跪便跪著清醒清醒,左不過一二個時辰便自己回去了。”太後果然聞聲便自沉思中回過神來,不由狠心歎了口氣,神色卻極為安詳滿足,“他雖總愛掙著往外飛,卻也知道離了我是不成的。”

寇珠聽了這話,竟一陣不寒而栗。

皇帝午前便遣人傳話請了旨,卻有意遲了些時候才到景壽殿來。太後雖不很耐煩見他,爭耐心中得意,總忍不住想要誇耀,她高高坐在寶座上,垂眼看皇帝著一襲棗色常服,風儀翩翩,隻帶著趙遊藝一個,一步步從殿外踏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