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愣地聽著他自說自話一般地開口，人稱由“朕”漸漸變成了“我”，心裏的不安也就隨著他的一字一句慢慢擴大，大到自己快要不能控製，卻也不忍心打擾。便如朋友一般聊天，對於一個帝王來說，該是多麼不易。
“我一直好奇，為什麼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舒穆祿家的女兒，卻沒有揭穿我。”我將雙膝蜷在椅子上，下巴抵著膝蓋看著他，他笑了，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如此純淨的笑容，隻是因為想笑而笑的笑容，雖不比公子清澈，不比福全妖冶，卻帶著他特有的高貴氣息，這一刻的康熙，隻是個優雅的貴族少年，洗去了一身的鉛華，卓卓然立於天地浮生間。
“因為，沒見過你這樣的女子，想要留你下來，看看你還會有什麼驚人的舉動。”
我笑：“驚人的舉動？你不知道，我就快被你這些‘驚人的舉動’嚇死了。”
他搖頭：“你生命力那麼頑強，怎麼會這麼容易就死了。不然我玩什麼去啊？”
“我也沒什麼好玩的。”我低下頭，想起那些在明府的日子，想起那張曾魂牽夢繞的臉。
“淺淺，有一句話說得好，滿目青山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你可懂？”
我不應聲，隻是繼續低著頭。人生若是想忘就能忘的，便也不算是人生了。
見我沒有回答，他兀自繼續開口，聲音裏帶著幾分堅定：“淺淺，如若朕給你個名分，你可願永遠留在朕的身邊？”
我一愣，轉頭望著他，但見他目光中帶著探究、堅決，還有一絲絲恐慌。我伸出手遮住自己的雙眼，不看他卻依舊麵對著他：“如若是你害怕我將你的二哥搶走，那麼大可不必擔憂。我對他……隻是朋友……”
朋友……
我手掌下的眼睛在聽見自己開口說出這兩個字的那一刹那，猛地睜開，看著從指縫間滲透進來的微弱光線，忽然有些呆住。
“不是因為二哥。不是。”康熙微帶怒意的聲音喚回我一瞬間的失神，他用力扳開我的手，看著我道：“是我想要你留下。是我。”
我看著他緩緩搖頭：“我不要。”
“你還是忘不了那個納蘭性德？”康熙忽然提高了音調，我趕忙示意他小聲些，望著他懷裏已經睡去的小胤礽，低聲道：“是，我忘不了。你能忘得了赫舍裏皇後麼？”
他愣了愣，別過頭去：“那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我笑，“當有一個人在你的生命中烙下了一輩子最為鮮明的烙印，帶著撕心裂肺的疼痛或者滿腹無處相訴的記憶與遺憾，你該如何釋然，都說，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但是這傷痊愈的時間，卻沒有一個定數。皇上，我們都一樣，需要從自己劃地而成的牢裏走出來，這期間，我們誰都不需要。隻能依靠自己。”
我站起身，從他懷裏將睡熟的小胤礽抱過來，然後快步走向門口，不再理會身後始終望著我背影的康熙。有些事，需要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才能想清楚，我也一樣。
康熙十三年六月，福全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