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那些偉大的“文學敗類”(1 / 1)

那些偉大的“文學敗類”

頌·生活

作者:高軍

卡爾維諾是這樣描述自己的文學成就的:我的家庭中隻有科學研究是受到尊重的,我是敗類,是家裏唯一從事文學創作的人。

卡爾維諾的父母都是研究熱帶植物的,家裏出了這樣一個異類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我們閱讀卡爾維諾的小說時,可以體會他對植物與動物文質彬彬的命名,他很少簡單地說某花、石頭、魚、鳥。他一一指明它們準確的名稱,如果可以的話,他連拉丁名都準備寫上。這個行為能理解成對園藝家父親或者植物學家母親的致敬抑或嘲諷吧。

作為一位文學家,不管是通俗小說作家還是純文學作家,相較於自然科學家都顯得像個二流子。舉個例子,你如果要跟一個數學家討論黎曼函數,他就有一個門檻在那裏,達到這個水準才能跟你談,否則你所說的隻能是一個笑話。但《紅樓夢》就不一樣,俞平伯、周汝昌能談,隔壁王大媽也能談。她一邊看《紅樓夢》,一邊大放厥詞:“林妹妹這樣的姑娘不能娶進家來,處不好。心思太重,好哭不說,還愛生病,是她服侍我呀,還是我服侍她?天天給人臉色看,可怎麼得了?”所以世間研究黎曼函數的人少,研究《紅樓夢》的人多。

卡爾維諾本意也是要子承父業,他念都靈大學農學係的時候參加了抵抗組織,24歲完成《通向蜘蛛巢的小路》,該書的出版標誌著他跟植物學漸行漸遠了。卡爾維諾沒有寫過父母對他從事文學創作的態度,但從他把自己定義為家庭“敗類”來說,可見父母多少還是有些不甘心的。

奧爾罕·帕慕克家算是比較有錢的了,他媽媽聽說帕慕克有誌文學嚇得要死。他在回憶錄裏談到自己不想上大學了,不想當建築師。他真正的理想是當一個文學家。帕慕克的媽媽是個知識女性,原先她以為兒子想當一個畫家。她告誡兒子:“做個正常人、普通人,就像其他人一樣。”他的媽媽說:“你最後還是得想辦法念完大學。畫畫沒辦法謀生,你得找一份工作。畢竟我們不像從前那樣有錢了。”帕慕克說:“這不是真的,我老早就算好了,即使我遊手好閑,父母仍養得起我。”

最後他媽媽語重心長地跟帕慕克說:“讓不懂藝術的人接受你,讓這些人買你的畫,你得討好政府,討好有錢人,最糟的是,你還得討好半藝術盲的新聞工作者。你認為你頂得住這些嗎?好人家的女兒是不會嫁給你的。若想昂首闊步,你得有錢。所以,別放棄建築,兒子,否則你將痛苦至極。”但最後帕慕克告訴他媽媽,他要幹的是比當畫家更不靠譜的事業——當作家。你想象一下她的表情吧。

對另一些不那麼富裕甚至窮困的家庭,出一個“文學敗類”,簡直不亞於晴天霹靂。當馬爾克斯有誌於文學的時候,他的媽媽從家鄉跑去找他。你大約會奇怪這個時候他爸爸到哪裏去了。爸爸已經跟這個倒黴兒子斷交了,他被傷透了心,一句話也不想跟他說了。

後來在一艘船上,媽媽拐彎抹角地問他為什麼不去念大學了。馬爾克斯心知肚明,他自己寫道:“我老爸老媽在我身上寄托了那麼大的希望,花了那麼多借來的錢,想說服他們接受這種喪心病狂的決定絕無可能。我們無法再溝通了。”

在輪船這個狹小的空間裏,馬爾克斯被逼到死角。他媽媽開口道:“你爸很難過。”“難過什麼?”“因為你退學了。”“我隻不過換了個職業。”沉默,船的馬達聲響著。湖麵上吹來腐爛的水生植物的臭氣。“再說我爸還不是一樣,他自己不也逃學去拉小提琴了嗎?”他媽媽說:“那不一樣,他學小提琴是為到我家窗下拉。他有發電報的手藝,自己能養活自己。”馬爾克斯頂嘴,他說:“我也有一份工作,給報社寫稿子。”他媽媽說:“你這麼說隻是免得我傷心。但是人家老遠就能看出你目前的狀況——糟糕到我一眼都沒認出你來。”看了看馬爾克斯的涼鞋,她又補了一句:“連襪子都沒得穿。”

父母對子女的要求很簡單:像普通人一樣活著,找一份靠譜的工作,過體麵的生活。但這些人終究不是普通人啊!卡爾維諾給他們身上打了標簽“敗類”,實在是一個好得不能再好的名稱。如果這些敗類當時聽從了家人的勸告,卡爾維諾很可能會成為一個好的植物學家,因為這個人腦子長得非同常人,像他這樣聰明的人幹什麼都會幹出點名堂來,但是不是比他搞文學的成就更大就難說了。帕慕克會成為一個平庸的建築師,而馬爾克斯完全有可能會是一個壞律師,在南美這種地方,能不能守住法律的底線,都很難說!

(趙宇星摘自《經典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