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米

小時候,一到夏天,我常生痱子瘡,特別是腦袋,頂著一頭的瘡疙瘩,其狀真是慘不忍睹。於是,童年的每年夏天,我就多了一項任務:由奶奶牽著手,去村子裏一家一家地兌“百家米”。奶奶說吃了百家米做成的粑粑,身上就不會長痱子;米要兌滿一百家,而且如果在兌米的過程中,有一家拒絕的話,便不靈驗。

那時候我們村並不富裕,每家的口糧都有定數,連喂養幾隻雞鴨的糧食都沒有。但記憶中,每次去兌米,不用開口,鄉親們便微笑著捧來一把米,放在我的小布袋裏,摸著我那被剃掉頭發、疙瘩紅腫透亮的腦袋,安慰我說:“小妹子,吃了百家米就不會再生瘡,會長出一頭好頭發的。”

兌回來的米黃黃白白,媽媽總是一麵說我“生事”,給鄉親們添麻煩,一麵又很小心地接過布袋,再從自家米缸裏捧一把米和在裏麵,洗淨磨粉,做成一個個硬邦邦的小圓粑粑。這種粑粑顏色難看,吃起來更難以下咽。第二天,奶奶又帶我一家送一個小粑粑,全村都送完後,最後剩下的那個便由我吃。每次吃時,奶奶便雙手合十,在一邊念念有詞:“搭幫百家米,搭幫百家米……”

夏天一過,天氣漸漸轉涼,那些可惡的瘡也漸次退隱。奶奶便深情地告訴我,托了兌給我們米的鄉親的福,我頭上的瘡才好得這麼快,長大可要記得鄉親們的恩,要多做好事善事。那時,我小小的心靈裏盛滿幸福和感激。

長大了,不再生瘡生痱,也知道吃了“百家米”做成的粑粑是治不了瘡的。於是,我常想如果當初奶奶牽我去兌是因為愛我的話,那麼村子裏的人們省下一把米給我又為了什麼呢?是的,在今天這個餘糧滿倉,人們豐衣足食的年代,一把米根本算不了什麼,但在食不果腹,一個勞動力一餐隻有二三兩米的日子,一把米的分量又是多麼的大。大人們也一定知道吃百家米做成的粑粑治不了瘡,但他們對這一做法又是那麼虔誠,隻是由於他們的善良、寬厚和淳樸的愛,才肯捧出那與眾不同的米。我把我的想法告訴奶奶,奶奶笑而不語。

時間如流水,衝走了浮在歲月長河裏水麵上的塵埃,總是把一些美麗的故事打磨成光滑潔淨的卵石,堆成溫暖腳心的千層愛。今天,如果哪家孩子在夏天長了痱子,也斷不會去兌“百家米”了,我很慶幸——我是吃過“百家米”的孩子。

“陪你一同笑過的,你可能把他忘掉;和你一同哭過的人,你卻永遠忘不掉。”歲月匆匆,也許一切會隨風飄去,但揮之不去的,卻是留在內心深處的那段往事,那份情感,那份“堆成溫暖腳心的千層愛”。百家米的時代,雖然它現在已經一去不複返了,作者在這裏是憶舊嗎?是,但目的又決非在此。作者意在讓讀者與她一同分享那份濃濃的鄉情啊!勾起人們憶苦思甜的情思。

抹不去的塵埃

我不禁用手輕輕地撫摸著那厚實的封麵,然而抹不去的卻是那厚厚的塵埃……

——題記

溫暖的午後,我找到了一個紅褐色的日記本,它已經被我遺棄了很久,上麵布滿灰塵。

好不容易打開了日記本上的鏽跡斑斑的鎖,赫然地,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字。

深沉、穩重,一種壓迫感,顯然是父親的筆跡,也是他留給我僅有的一絲回憶。

“這本子……”我啞然失笑。

人真是奇妙呀……

關於父親,我所能說的實在不多,甚至少得可憐。父親的樣子也淡忘了,隻深刻地記得他的眉頭幾乎永遠是緊鎖的。

曾經和父親應該有過一段愉快的日子,或許看過幾次星星,聽過幾個故事,吃過幾根冰棒,大概有吧。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一種偉大的父愛。

猛然有一天,父親走了。

我不知道自己失去的除了父親還有什麼。

我木然了……

那陣子,屋裏火藥味兒很重,憋得人快窒息。同是一個陽光下的午後,父親意外地送給我一個日記本。

他很認真地寫著:

送給親愛的女兒芸芸:

願你用此日記本把人生道路中最精彩的、閃光的經曆記錄下來。

父親

寫完了,擱下筆,他重重地歎口氣,嗆人的煙霧一團團、一點點在空中擴散……

陽光,霎時變得蒼白無力。

父親走了,走得很幹脆。

母親的臉上漸漸有了笑容。

他和她終於自由了,我是這麼想的。

母親曾苦口婆心地安慰過我,我感到莫名其妙。

我從來不愛父親,但也不恨他。

世界其實很小,我好幾次碰到過他。他蒼老了許多,我沒多說什麼,淡淡地避開了。

內心湧出的依舊是那種陌生感:他是誰?我父親?或許吧。

從此以後,我很少再憶起那些支離破碎的往事,也不曾為此傷心過。

有人曾說:“悲哀是因為你有餘思索你是否快樂。”於是我開始拚命忙碌,忙碌於書山學海中,在忙碌中淡漠了周圍的一切。

可是,我喜歡這種日子。

匆匆地翻過,指間滑出了一張父親的照片,我從沒注意過它的存在。

我的嘴角泛起一絲冷冷的笑,隨後它便化為了一縷輕煙……

我不禁輕輕撫摩著那厚實的封麵,抹去的是那些陳年久月的灰塵,抹不去的卻是沉澱在心底的塵埃……

讀著這些舉重若輕的文字,我唏噓不已。作者在輕描淡寫的回憶裏,她對那份血濃於水的情感雖然隻是投以雲淡風輕的一瞥,可字裏行間滲透的卻是她想忘掉、欲抹去而偏偏無法忘記、無從抹去的記憶,所以刻骨銘心,魂牽夢繞。

走過那年那月

一直認定了那年的天應該很亮很藍,所以在黑暗蔽空的日子裏,我一步步撥開陰霾。我相信隻有承受住了大風大雨,才會迎來更耀眼的陽光。

父母離異時,我很小,我無法選擇,奶奶收養了我。雖然和別家的孩子不能相比,但在奶奶的嗬護下,我也生活得無憂無慮。

可就在小學六年級那年臨近年關的那一天,我和奶奶和諧幸福的生活被打破了。

瘋玩回到家,已是黃昏,沒有聞到熟悉的飯菜香,更不見奶奶每天張望我的身影。“奶奶!”我喊著跑進裏屋,隻見奶奶正一個人坐在炕上,很憂心的樣子。

“雷子,奶奶的腿忽然不怎麼聽使喚了,麻麻的……”奶奶的語調很平緩,透著悲傷。可在我卻如大銅鍾撞了腦袋,一片茫然。

“去把你爸、你大伯他們都找來。”我明白奶奶的意思,可我不敢往下想,奶奶行動不便了,以後的日子……

爸爸、大伯、大媽都來了,鄉村醫生也找來了:“您老的病是風濕嚴重引起的,加上年歲大了,以後怕不能下炕幹活走動了……”

爸爸和大伯沒有多說一句話,竟然一會兒都走了,更沒有誰注意角落裏的我。我看著爸爸離開,他像躲避我似的,我知道那已是家之外的地方,已被另一個女人占有了。

緊接著大姑、三姑她們都來了。商議到最後,大姑對三姑說:“要不把媽送到你家去吧!你們條件好些,照顧得應該比我們強。”三姑為難地說:“好是好,但我們正在蓋房,自己還在住廂房,媽過去,怎麼擱得下呀?”我在一旁望著她們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互相推卸著責任。沒有誰提到我。

最終還是沒有達成好的協議,她們走了。我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看著不能動的奶奶,一種悲涼的心情升起來。冷漠、孤獨、沉痛一齊向我襲來之後,最大的還是擔心——擔心的並不是我自己,而是奶奶今後怎麼辦。就這樣,我似睡非睡地熬過一夜,天剛蒙蒙亮我便起來了。而奶奶不能動,今早沒有往日的說笑,也沒有早飯吃了。麵對著冰冷的碗筷,我再也控製不往,不禁流下了痛苦的眼淚。沒有辦法,做飯吧,不然就得挨餓,還有奶奶。我不得不拿起那些從未打過交道的鍋碗瓢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