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在這裏拐了個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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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曲黃河十八彎,但是誰也不知道這兒的又一彎是黃河的第幾彎。黃河猶如一位古典美女,甩著晶瑩的玉色長袖,迂回著從綠山背後顰婷嫋娜而來。她一步三回頭,顧盼生輝著美麗的眼睛,纖纖玉手揮灑出成簇的鮮花於弧線優美、綠色綢緞般的大山上。在牛奶般的白霧中,她依依白水,款款深情,蕩蕩胸懷,徐徐前進。在豫西的這個小山區、黃河岸邊,時時代代居住的這些人家,零星分散的居住在這幽深的山旮旯裏。隻要有一塊平地,哪怕很小,也會有人在此造房蓋豬圈壘雞窩,他們可能一家就居住在某一地,就像當年愚公薑子牙那樣前麵就是一座大山,後麵就是一條小河,出門就要上山,下地就要過河。許多時候,他們隻知道山外還是山,村莊外還是村莊。上了一道陡坡,還得下一個更陡的坡。在不陡的山坡上看到的或是黃牛低頭吃草,或者是小羊彎腰喝水,大黃狗跑前跑後吼吼亂叫。大姨小姑都是在山的這邊或者是那邊住,到大伯小叔家串門拿勞動工具,也就是趟過小河或者吆喝幾聲都能借到。舉頭低頭都是滿目的綠,空氣純淨的猶如穿著簡單、樸素的女孩子們潔淨的奶白色皮膚。經過沉澱的黃河水,清澈、明淨、安詳,從從容容的從他們的眼前流過,日子就是這樣,在腳下大自然起伏的綠波裏,平靜地泛過一日複一年。
恬靜、美好的生活,天天都是從黃河上升起的太陽開始的。這是1989年。美麗的後河大隊的九疙瘩村。就在距離黃河不到兩裏地的這一塊小平地上,零星地居住著高高低低的十多戶人家,其中隻有一家姓寧。爸爸寧長久,一個一聲不吭的農戶人,嫁接果樹的本領很高。他34年出生,58年結婚。他深深體會到生活的不容易。他娶的是豫東一個因為家庭變故流落在此的漂亮女孩子,比他小四歲。他的大姑娘是59年出生的。他給她取名寧如鳳,到67年他又有了三個女兒,分別取名:寧鳳麗、寧鳳珍、寧鳳奇。最後在70年有了兒子寧小寶,他才感到如釋重負。在他再也不想要孩子時,72年又生了一個女孩子,取名寧當鳳。前四個女兒都很吃苦耐勞。兒子小寶,現在十九歲,已經上進入省城的一所大學學習了,而且學習不錯,他很自豪。他從來沒有想過他們有什麼問題,但是最小的女兒當鳳實在令他難受。他從來就沒有正眼注視過這個十七歲女孩子,如果女孩子可以嫁接,他早已經把當鳳嫁接的如他所願了。她的表現使他動不動就惱火。
寧當鳳今年初中才畢業,中學三年級上了兩次,但是成績依然如故。今年的暑假結束,媽媽建議她再上一次三年級,因為她什麼也沒有考上。縣城的高中沒有考上,地區的師範更沒有門。但是她的意思堅決,什麼也不上了,回來幹活。她媽媽苦口婆心,爸爸聲色俱厲都無濟於事。在她看來學習是最苦也最無聊是事情。每周都要翻山越嶺,每天都要學習那些在她看來毫無用處的文章,做難以理解枯燥的數學題。她覺得綠綠的大山不需要,自己在綠綠的大山裏暢遊,當然也不需要。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歡漫山遍野的追著牛跑,也不覺得自己眼前的景物是否美麗如畫,但是她覺得生活也許就是這樣,不上學就不上學吧,放牛就放牛吧。
輟學回家以後,她經常和夥伴們帶著自家的兩頭黃牛在家門前的山坡上放。高興時候翻過山坡,中午不想回家就到大姐家吃飯。回家的時候背著打來的豬草,刻意在黃河橋上逗留,看看美麗的黃河水,想象一下火紅晚霞背後的景色。她看著黃河水在她的腳下緩緩地流淌,就是感受不到它是如此的美麗,也不能勾起自己如夢的幻想,想象一下自己的未來,自己的生活。她覺得自己的生活,也如自己手中緩緩的、高高舉起的牛鞭,再輕輕的放下一樣,抽在牛背上或者是落在草地上,或者是抽在石頭上,哪兒都行,很稀鬆也很平常的事情。她想的是除了知識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外,其他什麼也改變不了。但是自己真的不是學習的料。也應該和四個姐姐一樣,因為漂亮,十八、九歲就有媒人來說媒,然後嫁人,生孩子。
在深秋時節,她的父親帶著她和四姐到小河邊的地裏拋紅薯。太陽溫暖的照著那隻有八、九十平方的沙質土地,當鳳高高的掄起撅頭,老是把大的可人的紅薯搞成兩瓣,她父親用眼睛瞪她,訓斥她。“裏裏外外,沒有一處。”她很累,不大一會手上就磨起一個大泡,她自己痛得朝那水泡看了一眼又一眼,但是爸爸和姐姐沒有一個人理會她,他們聚精會神的做自己的工作。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才刨好,她的兩手上起了三個水泡。她疼得直齜牙。她悶悶不樂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感受著美好生活艱難的開始。怎麼自己的家裏就這麼多活呢?媽媽在剝玉米,姐姐和爸爸在把紅薯下到紅薯窖裏。明天地裏的大白菜和蘿卜要運回來,窖在蘿卜窖裏。還要把紅薯秧子弄回來,備冬天老牛吃。生活和學習一樣原本有無窮無盡的麻煩事需要你去做。
在秋高氣霜的一個上午,當鳳和她的中學同學劉珂宜一起在峽穀中放牛。她們把牛兒放逐在穀低,一任它們吃飽了草,再自己喝小溪的水。平躺在一塊形似烏龜的大石頭上,把耳朵緊緊的貼著石頭,可以聽到遠處渺茫的流水四濺著圓石的嘩嘩聲,偶爾聽到開山的放炮聲。當鳳高高地梳著兩把耷拉在肩上的刷子,烏油油齊刷刷的劉海過了眉毛。瞪著烏溜溜的眼睛看四周的懸崖峭壁。樹木依然濃綠,腳下類似於朱頂紅的球型圓莖的綠色植物蓊蓊鬱鬱,平鋪在穀地四處。她們在大自然的綠色的懷抱之中一邊閃爍著自己晶瑩的美麗,一邊談論著無聊的話題,互相抱怨著自己的勞累和家裏連綿不絕的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