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誰守身如玉(全文完)(3 / 3)

二十一歲,她在尼泊爾和一位當地的華裔相戀,她時不時興奮喜悅的對他訴說他們之間的趣事,還有她喜歡的那個人,褐發,黑眸,笑的時候會有兩個酒窩,甚是俊逸。還有第一天認識的時候,她迷了路,幸好遇上了他這位好心人帶路回了酒店。

他聽著,恩恩點頭,嗓音溫柔低沉。

迫不及待的要結婚,她埋怨父母不願意讓她嫁到那麼遠去,而且也不同意她那麼早當別人的媳婦。

他說:“我幫你跟他們說說好不好。”

那頭她雀躍的歡呼,惹得他笑意連連。

放下電話,揉了揉眉心,看向手機時,他倏地詫異了幾秒,他接電話的時候,竟開了揚聲,助理在旁蹙緊了眉頭,指關節泛白,冷著嗓音,微微顫抖的說:“先生,您真的要那麼做,你明明……”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隻是想對一個人好,想有那麼一個人讓我付出,她的願望,我作為長輩想替她滿足。”說話的時候有些無力,近似呢喃,這些日子,病情惡化,他再也不能戴隱形眼鏡了,眼上厚厚的鏡片劃過一絲捉摸不透的情緒。

“先生,我不是一天兩天跟著您了,您不必連我都要騙過去。您的確是想對一個人,同樣的,您也想有一個人能讓您自己肆無忌憚的去愛……那麼多年了,您沒有愛過任何一個人,可是您也是個人,您可以不在乎沒有人愛您,可你需要有那麼一個人來讓您愛。這些年您太孤獨了我明白,可我更明白您對顧小姐的好的確是像長輩一樣毫無條件的付出,可是您對她的愛呢,難道真的那麼簡單……難道……”

“夠了!”倏地站起,冷聲喝止,他站姿有些搖晃,太陽穴微疼。

“別說了,沒必要。”再緩慢的坐下,他閉著眼睛神色肅穆凝重,然後揮了揮手,疲乏的讓助理離開。

那人看了他一眼,然後歎了口氣,咬牙關上了門離開。

夕陽最後的一縷光線緩緩隱去,他已是殘日,她卻鮮活如朝陽,本來就不會有交集,他能給她的,不過是他這個殘日最後那麼一點點能給予的溫暖。

幸福,他這輩子很早就不奢望了。

他法蘭克很早就知道,他這輩子都不會再幸福,從捧著那個骨灰盒開始就注定了這一生都不會。

顧方西接到法蘭克的電話是在早晨,晨曦乍現,他還睡衣惺忪,鈴聲吵鬧不休,嘴裏輕咒一聲,他接起電話,聽清了來意,甚是懊惱:“你瘋了是不是,法蘭克,我女兒不懂事,你也跟著不懂事嗎?!”

他自己的女兒,他心裏明白,三分鍾熱度,而婚姻豈可兒戲。

“她想做的事情難道你非要堵著她,她是女兒,你何必不成全她?”

冷哼一聲,顧方西眉梢微挑,按下一旁要起身的遲歡,搖頭示意沒事,然後冷冷的道:“法蘭克,你也知道她是我女兒,何需你多管閑事?”

聞言那頭,頓了頓,一陣冷滯,半晌他深深吸了口氣,閉眼,喉嚨微哽,低啞出聲:“腦瘤,方西,我明天就要動手術了。醫生說手術成功的幾率不到百分之五,我請來的全是最權威的專家,他們平均的預測都不到百分之五,你讓我在死之前管點閑事都不成嗎?”

耳鳴,下顎一緊,心驀地一抽,任誰聽見“死”這個字眼都是顫抖,顧方西也一樣,他怔愣了幾秒,然後清了清喉嚨,氣怒盡退,嗓音低沉,伴著一聲歎息:“何必呢,法蘭克,她不會愛上你,你明知道,她永遠都不會愛上你。”

要一個鮮活的生命如何願意為一個遲暮的人停留,要一個這樣不安定的心如何願意守住早已疲乏的靈魂,她不會願意,更不會愛上他這樣沒有救贖的男人。

遲歡在一旁聽著,心口微微發冷,也許她早知道會有那麼一天,隻是,有時候,這一天總那麼殘忍,外麵光線明亮,室內卻是酸楚的冰寒。

“我知道,我知道……”點頭,呢喃,微笑,藍眸眼底閃過一絲極淡的溫柔與孤寂,他釋懷的笑笑,幾個字重複疊疊說著,“我隻想離開的時候,看見她幸福,方西,我寵她不是因為她是你的女兒,而是,我真的想對她好,我不需要回報,你明白的,我早已過了想要人回報自己感情的年紀了。”

沉默的掛上了電話,顧方西眉眼深沉,躺在床上,抱緊了遲歡,埋在她的頸窩,不做聲,靜默的闔著眼睛,直到她啟唇撫摸著他的發絲,溫柔的說:“方西,早安。”

“遲歡,早安。”

他吻了吻她的鬢發,箍得更緊了幾分。

“怎麼了?”

搖搖頭,他微笑著細碎的吻著她笑起來有褶皺的眼角,還有年齡痕跡的唇溝:“那麼多年了,謝謝你,還睡在我枕邊。”

“傻瓜。”她捏捏他的鼻尖,理了理他散亂的頭發,枕著他的肩輕歎了口氣。

傻瓜何止一個人。

他再次醒的時候是正午時分,沉思了幾分鍾,然後按了快撥鍵,那頭是女兒欣喜溫柔的聲音,她剛要問好,他卻在之前沉著嗓音,麵色難測的道:“子布,你法蘭克叔叔明天有一場切除腦瘤的手術,你要回來嗎?還是打算結完了婚再回來?”

刹那,電話那頭猛抽了一口冷氣的聲音,她其實該勸她父親答應她的婚事,她甚至認為手術與她沒有多大關係,她既不是醫生也不是護士回來了也沒用。

腦子裏條理清晰分明,唇微張,胸口悶熱,她卻下一秒聽見似自己的聲音在那兒微微發顫,一字一句明明白白的回答:“明天幾點,我立刻回來。”

醫院裏消毒水味道撲鼻而來。

光潔的走廊上反射著白燈的光亮。

耳邊是掠過她的人七七八八的交談聲,她恍惚的一邊轉頭四顧,一邊在這幹淨略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拚命的疾步快走,近似奔跑。

她手術室那層樓的時候,遠遠的,正好看見他被推進去的場景,他對著自己的母親聲音沙啞的說:“如果,我死了,就把我葬在暖暖的墓地旁吧。”

周圍是寂靜的,他的話一字一句的從耳邊清晰的傳來,耳膜不知怎麼地有些許嗡鳴聲,心房莫名的一收,四肢百骸都有些泛冷,這醫院的冷氣開得太低了。子布心裏如是的呢喃道。

他們看見了她,而她也一步步走近他們。

他睜著眼睛,看見她的時候,睫毛微動,眼睛拚命的眨了眨,深邃的藍眸有幾許水影若隱若現,他略有薄繭的手伸出,艱難的攥住了她的小拇指,體溫是熱的,可她的溫度偏冷了些,下意識的讓他心一窒。

“你來了啊。”他有些虛弱,卻努力的咧開嘴,喑啞的勾唇抿笑道。

愣愣的站在那兒,她看著他額上有些許汗液,額前的幾縷黑發都粘上了。她的目光有些呆滯,麵色平靜冷淡。

他卻還是很溫柔的笑著,用著沙啞如被車碾過的嗓音低沉的輕聲問:“子布……你有沒有什麼話想跟我說?”

話落,他攥著她的小指的勁微微一緊。

“有。”她倏地漾開笑,注視著他深藍色有些許混沌的瞳孔,。

“什麼?”攥得愈加緊了。

“我不愛你,也不可能愛上你。”一字一句,甚是冰冷。

“子布!”霎時怔忡鬆開了手,顧方西蹙眉肅穆的低喝一聲,猛地將她拉過,隻感覺她五指冰涼,被他按在身旁,麵色平靜,笑容微扯。

我不愛你,也不可能愛上你。

一秒鍾,重複無數遍在他渾濁的腦子裏上演,他模糊的眼前似乎能看清這句話每一個字的一筆一劃,收回來的手虛弱的放在身側,然後在緩緩的微微一屈,本就無一物的心中肆無忌憚的吹著冷風,嘩嘩的呼嘯而過,心裏絞痛卻好似麻木和早已接受。

他最後望了她一眼,在被推進去那刻,看著她淺淡的眸子,臉頰的梨渦,眉目溫柔,紋路微皺,幹澀的唇輕啟如呢喃夢囈:“我知道,我明白,沒關係的,子布,我了解……”

都是明明白白了然的字眼。

盡管,那一刻,他笑得心裏絞痛,刻進骨子裏的疼痛,比肉體更甚。

手術門隨即一關,咯噔一聲,不止是門,還有她霎時一絞的心。

這該是他們這一生最後一次的見麵了。

她卻對他說了這樣一句話。那般殘忍,殘忍到讓他在死亡時都應該不知是什麼滋味。本是該說些讓他有求生意誌的話,卻沒想到,開口時時親手將他推向死亡的言語。

在他給予她那麼多那麼多後,她在最後送給他的竟然是那樣刺骨徹寒的話,她會後悔的,她會的——那門一關,她滿腦子充斥著這個念頭,用了力氣掙開了父親的鉗製,撲到了手術室門口,冰冷的門觸到了手心,渾身一震,目眥盡裂。

拚命的喘息,仿佛氧氣不夠,體力再無。

顧方西猛抽一口冷氣,閉著眼睛上前摟住她,死死的摟住,一下又一下的輕拍她僵直的脊梁,她隻能下意識的蜷在父親的懷裏,咬著唇悶聲,嘶啞的啼哭,潸然流淚,止不住的胸口泛疼,說不出原由的難受。

“子布……子布,乖,沒事的,他會原諒你的,他會的。”

暈眩間,一瞬黑暗,這安慰竟讓她一下子崩潰的暈厥過去。

再次醒來,是淩晨,她睜著眼,愣愣的看著白色漆油刷的天花板直到天亮。

他用他的殘日填滿了她的成長軌跡,她用她的熾烈生生消去他生前最後一絲的殘念,一來二去,也許隻是一場一個人,年少曖昧不清的回憶。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