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畫得很抽象,人的模樣看不清晰,但他知道是誰就夠了。
是他用左手畫的,這些年來,沒人知道,他設計了一套衣服,是一套婚紗,如今他的左手愈加熟練嫻熟,比右手更甚,可再也沒有出過作品,私藏的竟是永遠可能不會被人穿上的。
第二個是一疊厚厚泛黃的紙張,歪七扭八的字,寫得像個幼兒園小學生的練筆之作,可看得出這個小學生的用心和勤奮,整整近一百張,紙上還些許髒汙和殘缺,是被丟了,他討回來的東西,一晚上,他懵懂又發奮的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複習那兩個清淺的名字,直到淚眼迷蒙,不爭氣的低頭諷笑自己,萬般無奈下的懦弱。
最後抽出來的是兩證疊在一起的結婚證,奧地利維也納當地的結婚證,打開來,已經能看得出那照片上男女稚嫩卻幸福的笑臉。
還有一張當地在十一前開出的證明文件。
怔怔,迷蒙間,他黑眸像琉璃般般剔透幹淨,一眼可望穿,抖顫著摸上她的照片,大笑彎眉時隱約可見的梨渦,疏朗的眉,秀雅溫柔的眯眼,臉上的嬰兒肥白皙軟膩的樣子。
他倏地一下子失笑,眼角略略有些難受的濕潤,是怎生的愛惜,他才會一直忍著,從來不拿出來對她咄咄逼人的苛求和勉強。
人人都說,West Gu出了名的不擇手段,挑剔卑鄙。
快八年了,某一天,一個男學生哭著喊著站在頂樓為情鬧自殺,得不到自己女朋友的原諒的時候,他隻是冷淡的笑了笑,眼都不眨的路過那兒,隻當是個笑話。
有同院的教授得知後,直搖頭吹噓道:“商學院的顧院,無妻無子,果真不懂得愛。”
其實,有許許多多的法國人是感性的,即使他們在事業上極其理性,對家庭亦是,可對愛,還是抱著相當的熱誠。
他們說,他不懂愛,他怎會不懂,就因為在醒來的那一瞬間千百的滋味都嚐過,就因為他太懂了什麼是失去,什麼得到一切還是清楚自己曾經的失去,所以他才會努力的活了那四年,行屍走肉一樣的生活,步步小心,步步走得強勢而隱晦。
自殺,殉情。
的確是個笑話,再美好的諾言,再愧疚的後悔,隻會因為給不了更多,所以才輕易放棄生命,如果可以,他一直告訴自己,顧方西,你活得久,活得久一點,這樣等待時間就能長一些些。
朦朧氤氳的霧氣在眼前迷蒙了視線,他低低笑著,嘴角勾起仿若溫柔的對視,他的手莫名一直修得很幹淨,連指甲空空白色的地方都沒有,關節分明,劃過那張許多年前的照片時候,她的臉瞬間在指腹下溫柔彎眉淺笑。
照片上隻留下指印,卻沒有指甲的劃痕。
他眼角有些許褶皺,狹長的眉眼彎起淡淡抿唇的時候,有一種成熟如靜水的味道,良久,才如夢囈的喃喃:“我一直……一直都不願意逼你,遲歡,從來都沒有,我真正該逼你的,一次都沒有做過。他們總說我卑鄙,可我對你總是卑鄙不夠,狠心不夠。”
對她,不願太卑鄙,他一直以來都希望能給她自由,甚至在他為了她放棄所有,放棄四年中得到的所有成就,他都不願意逼她接受自己,他可以放下一切得到的等她,卻一直努力想在她麵前做一個給她自由的人。
非到萬不得已,他從來都不想逼她,即使那般為了她放棄也不過是希望能有一個機會而已。可是如今連一個騙自己的機會都沒有了……
回去嗎,他在胸口微縮時問自己,其實他明知道,自己的答案。
自嘲一笑,輕輕垂下眉睫,神色難辨的敲擊著桌麵,他思忖著,法蘭克這些年,很收斂,很聽話,甚至參與了很多Season年度重要的企劃案,雖然司徒蕭如並沒有把權利交到他手上,可是他顧方西很明白一件事情。
眉角鋒利一蹙,他手猛地縮緊,咬牙冷笑,對的,他在等司徒死的那一刻,法蘭克一直在等,司徒死的那一刻。
這些年,化療陸陸續續做了幾次,中藥時刻不斷,從方正陽口中,他得知司徒的身子時好時壞,思及此,倏地抽了一口冷氣,顧方西雙眸炯亮清寒,透露出幾許很久不現的狠戾決絕。
端坐在椅子上許久,等到最後的一朵烏雲都隱沒在了霧氣彌漫的天空,雪崩塌似的開始一塊一塊從樹上摔落。
他慢慢緩緩的抱緊了第三個牛皮袋,捂在左胸膛,眼底是清冽冰冷如夜色黑琉璃的光澤。
淩晨,二點,他撥通了一個電話,國際長途。
對方接通後,他淡淡的喚了一聲:“Alan,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