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最後一顆子彈(1 / 3)

精彩片斷:

“……那麼總統是怎麼決定的?”

“出於最現實的戰略考慮,被犧牲的隻能是你,而不能拋棄蔣介石。”

赫爾利把電報遞給史迪威。

史迪威默默地接過電報,又默默地讀了一遍,然後讓它落在腿上,臉色陰暗地嘟噥了一句:“他割斷了我的脖子!”

重慶,白市驛機場。

史迪威從機艙走出來,心情愉快地走向在這裏迎接他的赫爾利。

赫爾利打著招呼:“嗨,喬治,緬北的情況怎麼樣?”

史迪威神情興奮地說:“好的不能再好了,奪取密支那,已使日軍在緬甸失去了最後的支撐點,剩下的,就是穩步推進,讓公路跟著戰鬥走,直到把公路修進中國境內。重慶的情況怎麼樣?花生米妥協了嗎?”

赫爾利看著他微微搖頭道:“喬治,那不是一粒花生米,而是一粒堅硬的子彈!你知道喬治,我的使命,是協調你和蔣介石之間的關係。在你去緬北的這段時間,我在總統的指示下,和蔣介石、宋子文進行了艱苦的磋商,卻不能令他後退半步!喬治,你真不該逞一時之快,把那封信親手交給委員長!”

史迪威問:“日本人在華南戰場還在繼續進攻,他不接受裝備共產黨的部隊用來抗日的建議?”

“他斷然拒絕授予你指揮全部中國軍隊的指揮權,並且不再接受你繼續留在中國。”

史迪威震驚了,問:“他要趕我走?”

“是,他要你卷鋪蓋回家。”

“那麼我們的態度呢?”

“我,高斯大使,陸軍部長史汀生,甚至馬歇爾將軍本人都試圖居中調解,讓你繼續留任,但是蔣介石說不。我提議史迪威將軍可以通過一位中國軍事中介向中國軍隊發布命令,但是蔣介石說不。我又建議讓你留任,但委派另外位美國官員來掌管租借物資在中國的分配事務,但蔣介石還是說不。最後一步,我提出讓你隻指揮中國X部隊和Y部隊,以及負責開通滇緬公路,並保證你不會去指揮共產黨的軍隊,如果這對國民政府造成致命的威脅的話,但是一切都已不可挽回了!這位中國的統治者聲明,將考慮接納另外一個美國人來指揮中國境內的軍隊,但不是並且永遠也不會是——史迪威!”

在赫爾利敘述的過程中,史迪威繃緊的臉一點一點暗淡下去。

“……那麼總統是怎麼決定的?”

“出於最現實的戰略考慮,被犧牲的隻能是你,而不能拋棄蔣介石。因為拋棄他就等於拋棄了整個中國和我們之前為此做的所有努力。你得理解,總統隻能這樣決定!這是他給你的電報。”

赫爾利把電報遞給史迪威。

史迪威默默地接過電報,又默默地讀了一遍,然後讓它落在腿上,臉色陰暗地嘟噥了一句:“他割斷了我的脖子!”1944年10月20日,這是個深秋的日子。身著一身戎裝的史迪威走過鬆林下的小徑。這是卸任的他最後一次走進重慶林園這座官邸。

一號樓會議室,僅擱著一張長條桌的室內顯得空空蕩蕩。昔日的參謀長史迪威與總司令蔣介石單獨見麵。隻有段仲儀和水靜傑在場。

當這兩位曾經既合作又爭鬥的昔日夥伴,神情自若地麵對麵站在偌大的會議桌兩端時,彼此間怒火已熄的互望眼神裏,浮起了多少深層複雜難以言說的內容。

禮節性的告別程序如儀進行,可是兩人之間本應存在的友情和尊敬卻已經蕩然無存。

史迪威道:“蔣總司令閣下,本人即將卸任回國,特來向您辭行。”

蔣介石道:“史迪威將軍閣下,對你任職中國戰區期間所做的大量工作和不懈努力,我謹代表國民政府以及軍委會表示真誠的感謝!為此,特授予你青天白日大勳章一枚。”從桌上拿起一隻大盒子裏盛放著的勳章綬帶,準備進行授勳。

水靜傑在一邊介紹道:“史迪威將軍,這是中國政府授予有功人士的最高榮譽,您是獲得此項殊榮的第一位外國將領。”

史迪威淡淡地笑道:“我可以不接受嗎?中國有一句話,叫‘打一巴掌揉一揉’。對於一張被打疼的臉,我想,還是不要揉為好。”他的話讓正把勳章綬帶拿在手中的蔣介石有些尷尬。而段仲儀似乎早有預感,幾乎不被察覺地輕輕一歎。

史迪威看著蔣介石,臉上嘲諷的笑意沒有了,代之以真誠的表情:“也許我的性格與蔣總司令不盡相合,我隻希望蔣總司令能夠記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中國的福祉!”

蔣介石把勳章放回盒中,說:“這個,我自然會記得。”

史迪威說:“那麼,我就此告辭了。”他把軍帽夾在右臂下,想了想,又一步一步向蔣介石走去。

水靜傑不知他要幹什麼,不免有點緊張。段仲儀則沉靜地站立不動,心中浮起無限感慨。

史迪威走到距蔣介石兩米遠處站定,目光牢牢地盯著對方。蔣介石不免有些忐忑,但也把目光迎了上去。

史迪威將所有的情感凝結成一句話:“我隻留下一句話——我們一定要打敗他們!”

段仲儀刹那間淚濕眼眶。這一刻,蔣介石也被史迪威打動了,喉頭滾了兩滾:“請放心,我們一定會打敗他們!”

史迪威向蔣介石敬了個禮,不待他回禮,已轉身離去。飛機越過中緬邊界,飛入了緬北的天空。

機組人員從前艙走來報告:“將軍,我們正在飛越野人山。”

史迪威表情凝重地說:“哦,讓我再看一眼這座野人山吧!”

兩人把目光投向舷窗外,長時間默默俯瞰下麵的崇山峻嶺。野人山的熱帶叢林,在機腹下慢慢向後移動著。

良久,史迪威把目光從舷窗外收回,有點哀傷地看著為他送行的段仲儀:“老段,你知道嗎?看著野人山,我想起了一句唐詩。”

“將軍,我剛才也想起了一句唐詩。”

史迪威念道:“可憐無定河邊骨!”

段仲儀卻念道:“不破樓蘭誓不還!”密支那機場。史迪威的吉普車開上了看似冷清的跑道,停在飛機旁。他和段仲儀剛從車上下來,就有另一輛吉普車開過來。

鄭洞國從那輛吉普上跳下來,喊道:“總指揮,請稍等!”

史迪威有些意外地說:“鄭副總指揮,我們不是已經告過別了嗎?”

鄭洞國情緒激動地說:“總指揮,X部隊的官兵,應該以軍人的儀仗為您送行!”

史迪威看著段仲儀說:“你還是說了?”

段仲儀點點頭說:“我想,您親手訓練出來的X部隊,是不忍看著他們的總指揮悄然離去的!”

這時候,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如隆隆的雷聲一樣震動著地麵。

史迪威抬眼看去,隻見兩大隊士兵正朝這裏跑步而來,他們肩上的槍刺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史迪威看著士兵們的隊列越跑越近,他的眼睛模糊了。這隊列在他眼中變成了一架又一架正在降落的飛機,又變成一群群向敵人陣地衝鋒而去的身影。

“全體立正!”鄭洞國洪亮的口令聲在他身旁響起。

史迪威的神思回到了眼前,看到士兵儀仗隊已經排列整齊。

鄭洞國從儀仗隊前跑步到史迪威麵前,舉手敬禮:“報告總指揮,國民革命軍新編第一軍、第六軍為我們的總指揮送行,請您檢閱!X部隊副總指揮鄭洞國。”

史迪威舉手還禮,在鄭洞國的陪同下,檢閱了這支儀仗隊。在史迪威走過之處,士兵們一個個向他行持槍禮。

正在這時,跑道上又有一輛吉普車開來,車上是剛從前線趕回的孫立人、段安國,還有戰地記者段茵華。

孫立人跳下車,以出色的軍人儀態敬禮道:“總指揮,新一軍軍長孫立人特從前線趕回,為您送行!”

史迪威還禮:“謝謝孫將軍,我更希望的是你們用新的勝利為我送行!”

段安國也向史迪威敬禮:“總指揮……”眼淚禁不住湧了出來,“我會想你的,老爹!”

史迪威走到他麵前,給了一個緊緊的擁抱,拍著他的背道:“好孩子,我也會想你的!”

史迪威鬆開段安國,轉向士兵們,大聲道:“孩子們,我會想念你們的!雖然我已經不能和你們一起同享最後勝利的喜悅,但在我的軍人生涯中,有幸與世界上最勇敢、最優秀的士兵共同作戰,我死而無憾!孩子們,我們已經看得見勝利的曙光,但日寇尚未被最後消滅,你們還有很多惡仗要打。請記住一個老兵的告誡——訓練和裝備、獻身精神和機智敏捷,永遠是一支軍隊保持不可戰勝狀態的要素。孩子們,我祝福你們多打勝仗,早日實現X部隊和Y部隊的勝利會師!”

說完,史迪威給中國士兵們敬了一個標準的美軍軍禮,然後緩緩走向飛機舷梯。重慶。送走史迪威的段仲儀邁著疲憊的步子回到段寓。他推開門,很意外地發現水靜萱在裏麵,“你……”

水靜萱看著他道:“哦,我是來看看盈秋的。”

單盈秋卻快人快語:“爸爸,我姑姑知道你今天回來,是特地來看您的!”把茶端到段仲儀麵前,“你們兩位大人好好談談吧。”又朝寬姐道,“大姐,小毛頭的衣服我不會做,你來幫幫我吧。”她和寬姐出去了,隻剩下段仲儀和水靜萱兩人對望著。

水靜萱輕聲地說:“我哥要我告訴你,有一些對你不利的議論已經公開出現……”

段仲儀一笑道:“中國的官場一貫如此。現在史迪威被趕走了,‘牆倒眾人推’的局麵也該出現了。”

“上麵……會遷怒於你嗎?”

“委員長未必是器量那麼小的人,但作為我自己,是主動請辭的時候了。”

水靜萱欲言又止。

段仲儀望著窗外,語調深沉地說:“我這一生,最佩服並最願意仿效的是諸葛亮,顧大局、識大體,知不可為而為之。人生百年,能為民族、國家做一點實實在在的事,何其幸福,夫複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