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的魏四預料到這幾日宮內會發生些事,可完全沒想到發生得如此迅猛,讓人有些措手不及。整個皇宮都陷入這種悲烈的氛圍中。
魏四離宮那天便是王安去西山那日,王體乾行動起來,在司禮監鼓動秉筆太監們彈劾王安。李若愚也不遺餘力地首先拿出自己的奏本給大家討論。
其他人也沒閑著,李永貞、李實、盧義俊,甚至包括趙應元、徐進教等人,都開始慫恿各衙門上疏彈劾王安。
王安是兩天前回到乾清宮的,當他看到這鋪天蓋地的奏疏,當他聽著他一直倚重的太監們控訴著他的無能,他癱坐下來。
善良的人都有一個老毛病,不論發生什麼事,總是先找自己的問題。王安徹夜反複看著那些奏疏,有的是無中生有,有的卻實實在在地發生過或者進行中。
比如在先皇服藥問題上,他未起到監管作用,泰昌帝致使誤服“紅丸”。雖然即使勸也未必勸得住,但他確實連一句都未勸。
比如在“移宮”一事上,他未起到保護先皇遺孀們的作用,甚至還推波助瀾。雖然本意是良好的,但作法確實有待商榷。
比如當下,國家大事方麵,外廷怎麼說他就怎麼做,從未有異議。雖然他這是在努力緩解內、外廷的關係,但確實讓內宮顯得懦弱無能。
天將亮,他緩緩抬起頭望向殿外,覺得整個人虛脫般無力。
我的身體或許在告訴我是該好好休息了。照顧先皇這些年,我已筋疲力盡,現在的小由校應該換年富力強的人來照顧了。
年富力強?魏四?
“來人,去喚魏四過來。”說完,他似用盡了力氣,連咳嗽數聲。
“公公,魏四去關外還未歸呢。”小近侍慌忙過來稟道。
哦,他去關外還未歸呢。王安緩緩閉上雙目,腦海裏不斷盤旋著在內宮的這些年,這大半輩子。
又一個人孤獨地渡過漫長的一天一夜,魏四終於出現在他麵前。雖然皇宮的氣氛讓魏四壓抑,但他仍恭恭敬敬地向王安彙報此次出京的狀況。
直到魏四說完,王安才苦澀地笑了笑,“魏四,你做得很好。”
“公公是不是沒休息好?神色這麼差。”魏四關切地問道。他是一入宮便到乾清宮的,未與任何人接觸,但他又似對一切了如指掌。
王安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道:“魏四,我答應你入司禮監的,我已經批了。”
“謝公公厚愛。”魏四忙感恩致謝。
“這是我最後一個批複。”王安終於說出,長舒口氣。
魏四驚問:“公公怎會說出這話?”
“你看看這些。”王安指指案上的一堆奏疏。
魏四帶著驚訝上前,隨手拿起兩份看後,往案上一扔,“無稽之談,都是無稽之談。公公之於先皇、皇上的恩情,有目共睹,這些人都是胡扯。”
王安搖搖頭,“並非都是胡扯。雜家這兩日反複想過,有些確實是我之錯。前思後想,決定自請離宮。”
“萬萬不可。”魏四大呼。
王安製止他說下去,“我唯一擔心的便是皇上。魏四,你要答應雜家一件事,替我好生照顧皇上。”
魏四焦急得眼淚都快湧出,“公公不要輕易下決定,還請三思啊。”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王安繼續作最後交代,“你與那客氏不可走得過近,而宮中小人居多,你要擦亮眼睛,辨認清楚。”
“公公,魏四知道了。”魏四含淚點頭。
“雜家走後,應是王體乾掌印司禮監,但此人生性狡詐,雜家決定將東廠交給你,以方便你製衡與他。”王安下這個決定需要很大的決心。
雖說掌管東廠的應是秉筆太監,但萬曆時期,為避免麻煩,用掌印太監擔當。這個不成文規矩似乎已傳下來,王安此舉必會招來無數閑話,說他這是在對王體乾的打擊報複,因為王體乾是彈劾他的主要人物。不僅僅這兩點,人們會說王安的狡詐,有意埋下魏四這顆雷對抗王體乾。
對於這個名聲永遠第一的老人來說,做這個決定何其艱難,這會毀了他一生的清譽。
魏四是真被感動,他突然覺得自己向這麼一位大義當前的善良老人下手是何等卑鄙。他的淚流下,為王安,也為自己。
王安哪知道魏四與王體乾等人早有默契,又推心置腹地向魏四敘說自己的反思成果,在宮中這些年的功與過,得與失,希望能給魏四帶來幫助。
“你也累了,先回去好生休息,明日例會雜家將會宣布這些。”兩個時辰仿佛一瞬間,王安的嗓子都有些沙啞,他在苦澀的笑容後對魏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