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哪類?我有點判斷不出了。
小妹沒有離開,她對我說:“我昨天離開後去了很多地方,你不想知道嗎?”
我當然想,而且我也知道她要告訴我的事肯定跟上官隨風有關。
小妹沒等我說,便又問道:“你知道黃河發洪災,豫魯許多地方百姓流離失所,缺衣斷糧不?”
我一直是個隻關心該殺誰不該殺誰的人,這些我從關心,我答道:“不知道。”
聽到小妹的話,上官隨風的身體震了一下。
小妹望向上官隨風說道:“你一定知道吧。”
上官隨風沒有隱瞞,應道:“是的,我知道。”
“我們慕容山莊在各地都有糧莊布莊,昨天我去了附近的一家糧莊,他們告訴我說前幾日突然有人四處大量采購糧食和布匹,後來查清楚了全都運往了災區。”小妹不顧勞累,說道。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我說。
小妹說道:“和你是沒關係,但和你眼前的人有關係。”
我的眼前是上官隨風,上官隨風苦笑著。
“因為那些人都是隨風寨的人。”小妹接著說道。
上官隨風插話說:“不,他們曾經是,都被我遣散了,隨風寨裏隻有我一個人。”
我望著眼前這個瘦小的男人,好像有點明白什麼了。
“譚寒山保的那次鏢,正是前知府卸任前貪汙下來的救災款吧?”小妹問上官隨風。
“看來你什麼都知道了,不錯,正是。”上官隨風正氣凜然地說道。
小妹又望向我說道:“你覺得他是該殺之人嗎?”
我很矛盾,我的手顫抖的很厲害,根本無法握刀。
我思考了一會,問上官隨風:“譚寒山真的死於你手嗎?”
我是接受了譚夢夢的委托來殺他的,這才應該是關鍵。
“是的。”他苦笑道。
上官隨風確實是累了,他的笑也蒼白無力
小妹又說話了:“昨晚我還去間破舊的老房子,看見了三個人。”
我問:“誰?”
“一個很柔弱的姑娘叫譚夢夢,還一個是躺在床上的她的母親。”
“那另一個呢?”我急著問。
小妹望著上官隨風說道:“還一個就是在幫老人看病的他。”
對了,上官隨風自小就學醫,祖上都是名醫,醫術自是不尋常。
怪不得他要我給他一天的時間,他是為老人治病去了。
可這又能怎樣,這就能免除他殺人劫鏢的錯嗎?
“這還得感謝錯刀兄,老人的病已無大礙。”上官隨風對我一拱手謝道。
“你的行囊和藥箱大概是急著趕回來忘在那了吧。”我說。
他搖搖頭歎氣道:“以後也用不到了。”
“是的,不管你如何補救,你必須為你犯的錯付出代價。”我說道。
小妹說:“你還是要殺他?”
我答道:“是的。”
“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譚夢夢在送他出門時喊他葉神醫。”小妹說道。
“他當然不能用真名,因為他是她的殺父仇人。”我說。
“不,我問過鏢局的一個鏢師,他說3年前這個葉神醫就去給總鏢頭看過病,而且經常去。”小妹接著說道。
我真糊塗了,問上官隨風:“是真的嗎?”
他答道:“是的。總鏢頭那年中了劇毒,一直無法根治,我經常去給他配藥解毒。”
“你們早就認識,你還劫他的鏢殺了他?”我有點氣憤地說。
他卻很平淡地說道:“這是兩碼事。”
“還有個讓人奇怪的事情。”小妹說道,“隻死了總鏢頭一個人,其他壓鏢的鏢師趟子手等人活著回去了。”
上官隨風說道:“他們都逃跑了,隻有譚總鏢頭沒跑。”
小妹笑了,說:“大概是總鏢頭讓他們跑的吧。”
我不想再等了,厲聲說道:“好了,我要出刀了。”
上官隨風也不解釋什麼,坦然地看著我,靜靜地等著。
小妹不願意了,說道:“你急什麼啊,就算要殺他,也不能在這啊。”
我沒明白過來,問:“那應該在哪啊。”
“譚寒山的墓前。”小妹正色地說。
冷風又過,上官隨風瘦小的身軀似乎在發抖。
他害怕了?
譚寒山的墓前已經有人,遠遠地我就能辨認出是譚夢夢。
譚寒山生前創建和發展了神威鏢局,在中原一帶很是威風。
大江南北,縱橫數十年,從未失鏢,倍受江湖人尊重。
三年前路遇號稱“毒王”的苗齊天劫鏢,他雖身中劇毒,仍手刃毒王,拖著殘軀安全護鏢到了目的地。
死後的墓地很淒涼,就個小土堆,也沒人來吊唁。
世態炎涼顯現無遺。
譚夢夢對著父親的墓哭泣著,沒有覺察從後麵過來的我們三個。
上官隨風的腳步開始放慢,拖到了後麵,我不住回頭用目光催他。
他真的害怕了?
“爹,葉神醫治好了母親的病,我也請人去殺上官隨風為你報仇了。你就安息吧。”她哭訴著。
我們一直走到了她的背後,她也沒有感覺到。
在她的旁邊放著上官隨風忘記拿的行囊和藥箱。
令我吃驚的是墓碑隻是塊木牌,上麵寫著:譚寒山之墓。
而那深插入地的柄是鐵的,雖然我隻看到一小截,也能判斷出不是一般的鐵棒。
我們走到墓前行禮,譚夢夢才看見了我們。
她有些驚訝,擦幹淚問我:“你怎麼來了?”
然後對上官隨風說:“你的行囊和藥箱忘記拿了,在這呢。”
我沒說話,上官隨風有點尷尬地應了聲“恩”。
小妹大概也發現了那個木牌的特別之處,走到後麵看了看,然後回來對我說:“六環大刀。”
我一愣,猛然醒悟,怪不得上官隨風沒刀了,原來這墓是他修的,而他的刀就插在這。如果沒猜錯,刀頭插在了地下。
他這樣做僅僅是因為贖罪?
上官隨風沒有說什麼,他默認了。
譚夢夢不明白,問我:“上官隨風呢?”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慕容小妹幫我解了圍,說道:“也許已經死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想讓我放過上官隨風,可我能做到嗎?
上官隨風說了話:“他還沒死,我就是上官隨風。”
譚夢夢望著眼前的葉神醫,呆住了。
如果上官隨風沒有承認,也許我會順著小妹的意思隱瞞這個事實。
嚴格地說,曾經的隨風寨寨主上官隨風確實已經死了。
他的刀埋在了這裏,寨子也不複存在,他還活著嗎?
應該說現在的他隻是葉神醫。
他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小妹的意思,可他卻承認了。
承認得很坦蕩而從容,讓我無法理解。
“怎麼可能,你不是一直給我父親解毒的葉神醫嗎?你昨晚不是還幫我母親治好病了嗎?”譚夢夢拋出一連串的疑問。
上官隨風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對著墳墓說:“譚兄,我看還是告訴他們真相吧。”
說完,他彎腰拿起行囊,打開後取出封信,交給了譚夢夢。
譚夢夢仔細地看著信。
看完後,忍住淚水把信遞給我,說道:“上官隨風不用殺了。”
慕容小妹湊過頭和我一起看這封信。
夢夢吾女:
見信時,父已去,勿傷心,汝當自強,照顧好汝娘,吾亦慰然。
父3年前中毒太深,雖上官弟努力解毒,幾經緩解,然近日已毒攻心肺,時日不多。
上官即葉神醫,因黑白有別,故隱名相助。
前日有人托鏢,父受之,後方知為貪官所貪賑災之資,悔已晚。後生一計,約上官弟相商。
父乃將死之人,名利無牽,然上官風華正茂,卻願忍罵名,拋名去利,欣然接受,實乃大仁大義之人。父甚敬之。
父押鏢必走隨風寨,必斃命隨風寨,然絕非上官所為,乃為父自斃。女不必怨恨於他。
後官府必封鏢局,母女困苦難免,然有千萬百姓因此獲福,有所值。望諒父之所為。
父不多言,相信夢夢自會明了父之心思。
父寒山親筆
把我們看見的一切與這封信聯係到一起,整個事件的真相便出來了。
三年前譚寒山中了“毒王”的毒,上官隨風化名葉神醫幫他解毒,兩人因此交好。
但因為中毒過深,無法根治,隻能控製,現在已毒至心髒,譚寒山和上官隨風都知道控製不住了。
怪不得上官隨風一直說譚寒山死於他手,他是自責自己的無能為力。
譚寒山接到那個鏢後,便與上官隨風商量劫這個鏢。
這需要很大的勇氣,因為他們都將身敗名裂。
譚寒山壓鏢到了隨風寨,看到了來劫鏢的上官隨風後,遣走了隨從人員,然後自斃。
上官隨風又解散了隨風寨,組織寨子裏的人拿著這些錢財去買糧買衣賑災。
他埋了譚寒山,並將六環大刀也埋在了這,表示自己也已死。
他一直在忙碌賑災的事宜,沒想到譚夢夢的母親病重,所以得知後急匆匆地趕去醫治。
當然他更沒想到會遇見我和慕容小妹,否則可能治了病後會馬上去賑災。
小妹望著我說:“俠之大成者多為隱忍之輩,此二人皆可稱為大俠。”
我默然無語,陷入沉思。
望著瘦小的上官隨風,望著躺在墓中的譚寒山,我不知道自己是高大還是渺小。。
什麼是俠者?一直以殺手中的俠者自居的我,跟他們比,不值一提。
什麼是該殺之人?該殺與不該殺應該由我來決定嗎?
錯刀。分得清什麼是對什麼是錯,誰對誰錯嗎?
我默默離開了那裏,我該何去何從?
慕容小妹跟在我的後麵,她是不是也在思考著什麼?
仍舊留在那裏的上官隨風和譚夢夢,他們該有怎樣的未來呢?
兒子一進屋就對我喊:“爹,我發現了個寶貝。”
夫人杏兒晾了衣裳在後麵進了屋,問道:“啥寶貝?”
“娘看,刀。”兒子雙手舉起把還在鞘中的刀。
刀鞘上鏽跡斑斑,但我還是那麼熟悉,我走過去,從兒子手中拿了過來。
拔出刀,一股耀眼的光炫了一下我的眼睛。
錯刀。正是那把錯刀。
7年前我退出江湖到了牛家村安居下來後,就不知把刀扔在哪了。
跟杏兒成家後,種了兩畝田,閑時教教村裏的孩子們一些強身健體的基本功,更從沒想尋找錯刀。
杏兒走到我跟前,說道:“這刀還有用嗎?”
我將刀入鞘,交給她,笑著說:“當然有用,砍砍柴,切切豬草,還是很不錯的。”
她嫣然地笑了。
“哈哈,錯兄,你們一家很開心啊。”聲音從院內傳來。
我和杏兒還有兒子樂嗬嗬地走出了屋門,便看見了已在院內的上官隨風和譚夢夢一家四口。
錯了,上官隨風早就不在了,是葉神醫。
他在縣府開了家藥鋪,兼作行醫,懸壺濟世,很受好評。
兒子興奮地跑過去拉著他們的一兒一女到外麵玩耍去了。
“嗬嗬,葉兄見笑,我和夫人正在商量這把刀的用途呢?”我笑著指著杏兒還拿在手中的錯刀說道。
他們夫妻倆走近看著錯刀,然後相視一笑。
譚夢夢說:“它也算是我和相公的半個媒人呢,不知能否送給我們作了紀念?”
我還沒開口,爽朗的杏兒把刀邊朝譚夢夢的手中遞邊說:“當然可以,你們拿去吧。”
我和葉神醫都哈哈笑了起來。
“錯兄,我們今天來還有正事的。”葉神醫邊笑邊說。
然後從懷中掏出張請柬遞給我。
我拿過來一看,大喜道:“哈哈,小妹要成家了,不容易啊,她那眼光太挑剔了,一般人都瞧不上的,不知是哪家公子?”
葉神醫說道:“是啊是啊,不過這位公子倒也配得上小妹。”
“很有名嗎?”我忙問。
“是的,是近幾年崛起的少俠,名門之後,行俠仗義,江湖中讚譽很高,必將成為未來江湖維持正義的中堅。”葉神醫說道。
“相信小妹的眼光,嗬嗬,絕不會錯的。”我說。
葉神醫和譚夢夢一家帶著錯刀離開了牛家村。
過幾日我將去參加慕容小妹的成親大典。
我知道在那會碰見許多許多的江湖人士,或許會勾起我一些回憶。
但不會讓我向往,現在的我覺得幸福的生活遠比江湖的闖蕩讓人踏實。
在牛家村,非常平凡的我將會幸福地生活,直到生命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