廝殺聲到了這天的午後才漸漸停歇。
大批的官兵進入官道兩旁的樹林搜逮,不多時林中的地上便也堆疊了屍體。
樓子規急著進城但被戰事拖住,直到這天日落黃昏之時,才帶了一小隊騎兵進了京師城,京師這會兒全城遍插白白幡,城門前的李閣老等人也都身著孝服,看見這滿目的白,樓子規便慌了神,什麼樣的人物走了,才能讓舉城治喪?這個問題,樓督師不敢想。
李閣老看著坐在馬上的樓子規,冷聲道:“督師一路辛苦了。”
樓子規僵坐馬上半天,直到先行下馬的宋謹喊了他一聲,樓子規才有了反應,翻身下馬的時候,身子還晃了一下,險些直接就跌下馬來。
方堂看看麵前的朝中重臣們,小聲問了句:“你們這是為誰戴,戴孝?”
馬蹄聲從身後傳來,裴殷在樓子規的身旁停了馬,道:“聖上駕崩了。”
樓子規看向了李閣老。
李閣老點一下頭。
寒風穿城門而過,滿城的白幡都發出了瑟瑟的聲響,一如當年樓府靈堂之上風吹白欞的聲響,樓子規如墜黃泉,幾首不知道自己這會兒身在何處。
方堂呆立當場,想說什麼, 臉上卻一陣火燒般的熱,想找地縫鑽卻又找不到。
裴殷下了馬,裴二爺倒是沒穿孝衣,一身武士袍襯得這位身型挺拔,看著樓子規,裴二爺問:“督師,從安遠到京師城究竟要多少天的路程?”
樓子規這會兒就說不出話來。
“越國公府的破虜軍與你們同一天趕到,”裴殷道:“我沒想,原來安遠跟奉州一樣,離京城這麼遠呢?”
“我,我們,”方堂勉強分辨道:“我們路上遇上了好幾撥兵馬攔路,所以耽擱了些時間。”
裴殷挑一下眉,眼角眉梢間盡是嘲諷。
方堂的臉更是燙得厲害了。
“聖上,”樓子規開口道:“聖上怎會駕崩?”
“久等緩兵不到,”裴殷道:“為了這一城的百姓,聖上冒險出城,戰死在沙場上,玉璽也被流寇奪去了。”
又有人小聲啜泣起來,哭聲從人群中傳出,很快就又響起一片。
“進城吧,”裴殷的聲音聽起來仍是冷淡,“事已發生,多說無益了。”
看一眼身子倚馬而站的樓子規,李閣老跟裴殷道:“好了,你去南城迎一下越國公。”
“越國公親自帶兵前來的?”裴殷忙就問道,本以為會是寧大少帶兵前來,沒想到這一回是越國公寧恒親自帶兵來了。
李閣老點一下頭,道:“我們隨後就到,你先行一步。”
裴殷沒再看樓子規,上了馬,往南城跑去。
“督師?”方堂小聲喊了樓子規一聲,他們不能就幹站著吧?
“督師,”李閣老道:“老夫問你,莫都現在何處?”
樓子規吸一口氣,道:“莫都逃進了官道旁的林中,我的兵馬正在搜查他。”
李閣老轉身道:“走吧,我們回城再說。”
樓子規抬眼看麵前的長街,仍是滿眼的招魂白幡。
李閣老上了轎,有大臣在轎外小聲道:“閣老,樓督師還是站著沒動。”
“去南城,”李閣老下令道,這個時候惺惺作態給誰看?聖上已經死了!
城門前大臣們轉眼間就走了個幹淨,樓子規這一隊人馬站在空落落的城門前,形影孤單的,無人理會。
“我們還進城嗎?”方堂問自家督師。
樓子規又呆站了一會兒,突然就上了馬,打馬往帝宮跑去,不去帝宮親自看上一眼,你叫他怎麼相信,寧姑娘已經死了?!
“快!”方堂忙也上了馬,招呼兵士們跟上。
此時的帝宮沒了帝王之後,好像也散盡了龍氣,如日暮西山的天色一般,昏沉黯淡,生機耗盡。
謝太後這會兒坐在帝宮的惜顏宮中,這是她為妃之時的居所,貴了太後之後,謝太後就再也沒有來過這裏。寧小藥出宮之前,命人將她放出,給了金銀,讓謝太後出宮自尋生路,謝太後在宮門前站了一夜,最後回到了惜顏宮。
從城外傳來的喊殺聲停歇了快半個時辰了,謝太後從坐榻上站起身,走到梳妝台前想理一個鬢發的,看見銅鏡裏的人後,謝太後才想起來,自己的一頭青絲已經落盡了。
“我能去哪裏?”謝太後看著鏡中的自己問。
家族沒有了,愛她寵她的那個男人死了,恨她卻也養活著她的女兒死了,兒子被人強行帶走,不知道在哪裏,也不知道生死,自己爭了一輩子,到頭來,謝太後看一眼身遭,宮室很大,隻是空空如也。
謝太後能想象的到,這個時候,那些死在她手裏的女人們一定聚在一起,滿臉笑容地看著她的笑話。被很多人咒過不得好死,沒想到到了最後,她真的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