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太皇太後不由抬手捂心,傾了傾身子,眸光盡是不解,半晌,順了順,聲線難掩的焦慮,道,“福建諸島收複,的確大快人心。隻是……當下南巡,未免輕率。平定三藩,雖是大局已定,但天下未平,皇上南巡過於凶險……”
“皇祖母,朕早有南巡之意,礙於三藩戰事和福建動亂,才遲遲未動,如今時機成熟。皇祖母的憂慮,朕明白,此次南巡,朕不願大張旗鼓。”玄燁抿了口茶,篤定淡然。
瞅著對坐的孫兒,雙眸微眯,太皇太後輕歎一氣,無力說道:“皇上親政十餘載,朝政向來無需過問哀家。但……哀家不得不憂心,皇上南巡,莫不是……因為那丫頭,臨時起意?”
淡淡迎過探究眸光,玄燁正了正,唇角浮起一絲淺笑,泰然自若道:“朕的決斷,斷不受一女子左右。南巡,朕早已決定。她……隻是讓朕決定提早稍許罷了。”
深吸一氣,緩緩闔目,太皇太後微微搖頭,吃力地睜眸,歎道:“玄燁,哀家打小是怎麼教你的?你可記得?”
稍稍別眸,茫然直視前方,唇角輕抿,浮著一絲淺淺痛意,玄燁篤定回道:“朕記得,朕深受其苦,如何記不得?朕未得一日承歡皇阿瑪膝下,隻因……當年額娘飽受後宮獨寵之苦,朕記得。皇祖母,便是您不說,朕也立誓,朕的後宮絕無獨寵二字。”
稍稍舒了舒,太皇太後凝著對坐,雙眸騰起氤氳,微微點頭,道:“你既這麼說,哀家便放心了。若南巡是為了她,便是由不得哀家不同意,哀家也得豁出去。”
眸光泛起一絲淚光,太皇太後深吸一氣,動容說道:“當日赫舍裏撒手人寰,你輟朝五日,一再逾祖製,哀家什麼都沒說。哀家並非鐵石心腸……”
“皇祖母,朕懂……”扭頭一凝,眸光焦灼,唇角輕嚅,玄燁急急打斷,兩汪深潭泛起小暈漣漪,頓了頓,懇切說道,“赫舍裏十三歲嫁給朕,朕視她為至親。芝蘭……縱然朕再三壓抑,今日,朕不得不認,她是朕……今生至愛。”
抬手捂額,太皇太後輕輕別過臉,垂眸凝著地磚,盡是無奈心悸,半晌無語。
凝著對坐,玄燁深吸一氣,抿抿唇,別目前方,眸光迷離,聲若幽穀深澗飄起的潺潺之音:“朕不像皇阿瑪,朕愛江山社稷……勝過愛自己的性命。朕而今才知,君王獨寵,並非昏庸,卻需莫大的勇氣。朕沒有皇阿瑪那般的勇氣。”
輕輕拂下手來,太皇太後稍稍抬眸,瞥著對坐,眸光暗滯。
唇角浮起一絲自嘲淺笑,玄燁複又凝回對坐,接著道:“皇祖母,她說得不假,朕心裏有杆秤,那是帝王之道。朕對她……吝嗇至極。成韻一定提過,她私逃圍場……皇祖母可知為什麼?她苦苦求朕,隻為戰地找尋她哥哥下落,朕斷然不允……”
隨手指了指宮門,玄燁道:“便是這門外的小太監求朕,朕亦會應允。她為朕擋了一劫,朕知她癡心一片,也……隻是賞她做司門女官。便是她出宮之前,朕也未改初衷,從未鬆口。朕隨口賞了多少個答應,朕都記不得。”
太皇太後直了直身子,困乏地倚在靠墊上,木木瞅著孫兒,無力地搖頭,淡淡道:“皇上做得沒錯。”
眉間掠過一絲苦笑,玄燁合手一擰,笑道:“身為君王,朕自是沒錯。錯的是,朕一再傷她,到頭來傷的還是自己。”
“皇上,聽哀家一句,慢慢地一切便都過去了。”太皇太後撫了撫案幾上的頎長五指,苦口婆心勸道。
“朕試過……”眸光焦灼似簇起小團細焰,玄燁指了指心口,抿抿唇,幾度欲言又止,深吸一氣,終是說道,“這兒……空了。朕南巡,不是為了她……隻為找回朕的心。”
雙眸泛著薄暮冥霧,太皇太後攏了攏絨毯,微微搖頭,唇角微微顫了顫,終是無語。
定睛瞅著祖母,一瞬眸光篤定,玄燁起身,掀起袍襟便要跪下……
一愕,太皇太後傾了傾身子,急急伸手攙住,眸光一沉,低聲嗔道:“這是做什麼?為了丫頭,竟……”
劍眉輕蹙,玄燁碎碎邁近一步,眸光熠熠,咽了咽,道:“皇祖母,朕生來便是君王,朕自有分寸。現在朕隻是祖母的孫子。祖母,可願成全?”
緩緩縮手,太皇太後抬眸一凝,輕歎一聲,虛弱無力般說道:“罷了,皇上萬事小心,領那丫頭回來吧。哀家……本就有幾分喜歡她,隻要她安分守己,哀家定護她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