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脂玉麵蒼白若皚皚新雪,芝蘭含淚點點頭,茫然地望向門口……
冥色緩緩吞噬紫禁城,玄燁邁下步輦,疾步邁進慈寧宮。
“朕給皇祖母請安。”玄燁恭順地行禮,稍許站定,掃視四下,眸光隱隱掠過一絲焦慮。
淺淺一笑,太皇太後笑著招呼道:“皇上來得正巧,膳房新創了幾款點心,皇上也嚐嚐吧。”說罷,張嘴迎過銀箸送過的小撮點心。
玄燁落座,微微一笑,順了順容顏,淡淡問道:“芝蘭一入宮便徑直來了皇祖母這兒,朕……”
“嗬嗬……”太皇太後笑著打斷道,“丫頭到底曾是慈寧宮的人,跟蘇麻親,跟哀家親。”
正了正容顏,太皇太後瞅著孫兒,淡淡道:“讓丫頭在這兒住上幾日吧,有蘇麻……又有浣衣局舊識,心傷也平複得快些。她累了……這會已睡下了。”
一怔,唇角抿了抿,玄燁瞟了眼殿門,微微點頭,道:“皇祖母所言甚是。”
梁九功低頭瞅著木木用膳的主子,一連幾日,主子皆些許神不守舍,似一日焦慮過一日,從不曾見他如此,暗歎一氣,弱弱弓腰。
銀箸擱落的清冽之音飄起,玄燁漠然起身,淡淡道:“去慈寧宮……”
梁九功碎步緊隨,每日清晨,主子都會去慈寧宮請安,一日早過一日,哎……
一番心不在焉地拉扯家常,掃望四下仍不見那抹綠影,玄燁嚅了嚅唇,心頭堵悶難耐,振了振,順了順容顏,似漫不經心地說道:“皇祖母,小梁子跟朕央了好幾回,宮門缺人,今日便讓他把芝蘭帶走吧。”
梁九功低低瞥了一眼,擠出一絲尷尬笑意,微微退了退。
掃了眼梁九功,又凝了眼孫兒,太皇太後扯了扯絨毯,抿了口茶,漫然說道:“丫頭已出宮多日。丫頭求哀家恩準她出宮,送靈江南……哀家允了。這會該出了直隸,到山東地界了吧……”
“皇祖母……”玄燁騰地站起,睜著烏瞳定定盯著祖母,眸光盡是難以置信。
“坐下……”眉角不悅一閃而過,太皇太後擱下茶杯,蹙著眉,揚手隔空壓了壓,道,“她額娘遺願,合乎情理。哀家又曾親口允她出宮……”
“皇祖母,您怎可?”咽了咽,玄燁欲言又止,垂眸凝著地磚,心似一瞬抽空,唇角輕抿,卻掩不住眉宇隱隱簇集的陰雲,緩緩退了一步,木然坐回榻上,抑了抑嗓子,道,“她……可有話留給朕?”
輕歎一氣,太皇太後拂手屏退眾人,瞅著對坐,微微搖頭,淡然道:“沒有,是她求哀家瞞著你的。對,哀家的確存了私心,佟佳府的婚事鬧得沸沸揚揚,丫頭一走……正好給哀家解決難題。隻是……這確是丫頭所求,她說要給亡母守孝三年,以後……也不會回京師了,就留在江南……”
猛地扭頭,雙眸似燃起小簇細焰,玄燁定定瞅著祖母,搖搖頭,低聲喃喃:“朕不信……不辭而別,朕已是不信……不回京師,絕不可能!”
唇角浮起一絲苦笑,太皇太後迎著那兩縷盡是探究的灼熱眸光,淡淡說道:“哀家原也不信。宮裏哪個女子舍得下榮華富貴?哀家隻道她……欲拒還迎,在跟皇上耍心機,但……”揚手指指幾尺開外的青石地磚,太皇太後眯縫著眼,低低瞅著,接著道:“她就跪那兒求哀家……說的情真意切,哀家不得不信……”
木木盯著那塊地磚,祖母複述她當日之言,嗡嗡響徹耳際,玄燁不由合手擰了擰,眼前仿若浮現……那抹綠影,雙手伏地,淒淒哀求……
“皇上心裏有杆稱,能給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奴才卑微,皇上……對奴才,更多的……是嫌棄,奴才一早便知。若奴才尚心存一絲幻念,不是因貪圖富貴,隻因奴才覺得……皇上或許對奴才尚存情意。但,皇上親口對額娘說……愛,斷給不了。奴才再無半點留戀,奴才隻想出宮為額娘守孝,求太皇太後信奴才……成全奴才。”
雙眸蒸氣一層輕霧,心揪得生疼,繼而小陣心慌,玄燁緊了緊雙手,深吸一氣,唇角浮起一抹淒苦嘲諷的笑意,仿若囈語:“朕坐擁六宮粉黛無數,卻留不住……曾愛朕入骨,甘願為朕而死的女子,哼……簡直荒謬……”
暗舒一氣,太皇太後瞅著孫兒,滿目慈愛,寬慰道:“丫頭既知進退,皇上何不成全她?相處這麼些日子,皇上一時難舍也在所難免。換哪個男子,麵對癡心一片,甘為自己而死的女子,都會心存不舍。慢慢的……皇上就會忘了。這丫頭跟皇上不合適,罪籍為妃,會讓皇上蒙上貪戀女色的罵名。走了……甚好……”
深吸一氣,玄燁木木起身,輕若無聲般說道:“朕該走了……兵部各人還在東暖閣外候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