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望去,少年的身影消瘦得厲害,白衫拓落,黑發輕挽,木簪在上麵搖搖欲墜。
諸嗣音愣著摸臉上的淚,然後笑,低垂著眸子,溫溫和和地微笑。
“今日……不寧送的,是甘草。”
“明日呢?……不。”他睫毛顫顫巍巍,“沒有明天了。”
仿佛自言自語一般,諸嗣音又是落下淚來,無緣無故的,他輕輕抬起手,嗬氣,半闔著眼睛,看見烏鴉羽毛一般的睫毛,在顫動。
少年抬頭看天,然後繼續行走。
邁進水裏,冰冷刺骨的感受,一下子浸濕了少年幹淨的白衫,他像是沒有注意,隻是繼續走。
水,緩緩淹沒肩膀,下巴,鼻子和耳朵。
他終是閉上了眼睛。
藍天,白雲……還有。
不寧。不寧,不寧……
鴉色長發逐漸染黑了溪水,少年安靜地躺在水下麵,透過清澈的水麵,隱隱約約地看見他美好的五官,靜悄悄的,宛如一副安然的山水畫。
沒有聲息。
然而,一陣哭聲,驀地響起。
走出來的,是青衣的少女,她捂著眼睛,任由眼淚,從手指的縫隙裏麵,奪眶而出。
再見,嗣音。
再見,不寧。
我無法讓你放棄你所需要做出的。
隻因我知道那是因為我。
我不想讓你不能好好地告別世界。
就像在這個肮髒的世界,已然是容不下你這般美好的存在。
那麼,就,再見。
——弟弟,我來就為了一件事,想必,你知道吧。
——不要叫我弟弟。
——隨你怎麼想嘍,不過,聽說有個丫鬟,是叫做不寧的,長得很是不錯,最近,我正想納一房妾,我親愛的弟弟,你說如何?
——……諸遠東,我答應你。
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用我的命,來換你一生無憂。
——哎!看見三少爺了嗎?
——三少爺……是出門看病去了!不寧,你找他做什麼?
——沒事……
不寧回了諸嗣音的屋子,然後拾起桌子上的詩經,翻頁。
裏麵夾著一張小小的紙條,似乎還散發著墨水淡淡的味道。
她望著上麵寫的字,笑,然後淚水落下來——
縱我不往,子不寧嗣音?
縱我往來,子不見嗣音。
她終是蹲下身去,埋頭痛哭。
後來呢?後來不寧出了府,過得很好。
在她六十歲的時候,看到桃花樹,鄰居為她慶生,卻看見仿佛從未哭過的不寧,這個已然老去的少女,淚水突然之間,傾瀉而下。
隔日,不寧搬了張軟榻在樹下,她躺在上麵,然後,閉上了眼睛。
鄰居像往常一樣給她送菜,推開門,便看見桃花紛飛,樹下的老人,已然是沒了呼吸。
而她的手裏,緊緊捏著一張泛黃的紙條,上麵寫著兩行字,一行飄逸溫文,一行清秀小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