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的世界分外清澈明亮。
陸離躺在沙灘上,一動不動。他身材頎長,臉部線條如刀雕劍刻般銳利。他的肌肉結實而勻稱,即使以最放鬆的姿勢躺著,全身上下也隱然有一種躍動的張力。
潮水湧上沙灘,也湧上他的身軀。他全身都已沉浸在水裏,卻還是一動不動。
當潮水從沙灘上退去時,他突然躍起,一劍刺了出去。沙灘上一個人也沒有,他刺的是空氣。
他全身肌肉繃緊,像一張被拉滿的弓。但出劍卻極其緩慢,而且完全沒有道理。他的招式既不好看,也不實用。
他很快開始流汗,仿佛這些緩慢而又笨拙的劍招的每一個動作都需要耗費巨大的力氣。
他當然是故意這麼練劍的,因為他在劍術上受困於瓶頸已經很久。他的劍術老師曾說:“世人都知道過猶不及,但卻很少知道非極端無以深刻。當你不知道怎麼辦時,就試著挑戰自己的極限吧!速度的極限,力量的極限,變化的極限,都可以嚐試。然後,也許就在某一刻,你的身體就會告訴你正確的答案。”
十年來,他突破過無數瓶頸,無數次從一片迷茫中抵達全新的天地。所以他絕對相信老師的這句話。
他在沙灘上已經七天。他嚐試了劍術的各種極端,但令他無奈的是,他的劍術似乎已經自動構成了一個係統,一套不容顛覆的規律和邏輯,一個無法突破的圓。無論他怎麼異想天開地出劍,他的身體和劍都能自動完成調整,讓一記毫無道理的劍招融入已有的劍術。換言之,他不斷挑戰自己的極限,他的身體傳遞給他的,卻一直是他已經領悟的東西。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離終於停了下來。不知道第多少次躺倒在沙灘上,又一次一動也不動了。他的精力已經被自己榨幹。他閉著眼睛,感覺這個世界像是在旋轉,又像是在下沉。這是極度疲倦的感覺,他很熟悉。
當強烈的疲倦感像潮水般湧上來時,陸離忽然睜開了眼睛,他決定再試一次!當年他曾經和一個充滿成熟女人魅力的師姐開玩笑說:“練劍就像和女人上床,一個男人隻要還能動,就總想再試試。”
但這次他想到的,並不是這句玩笑話。他記得他曾經問他的劍術老師——當時是他對老師的崇拜最強烈的時候——如果杜先生來向您請教劍術,您會怎麼教他?
杜先生就是杜空,是三十年來最負盛名的劍手。所以,如果是其他人被陸離問這樣一個問題,一定會認為陸離在拍馬屁領域就是個白癡。但陸離相信,他的劍術老師不是其他人。
他的劍術老師嘴角帶著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說:“我會向杜先生請教劍術的。就像你向我請教一樣。”
就在陸離感歎杜先生名下無虛時,他的劍術老師接著說道:“我會讓杜先生嚐試在極度疲憊的情況下出劍甚至和人交手。如果他真的來請教我。”
現在,陸離決定實踐老師給杜先生的建議!疲倦感依然強烈,每一個動作都伴隨著深入骨髓的酸痛,這讓他的身體本能地產生排斥。
但在他一劍刺出之後,一切似乎產生了奇妙的變化。這種變化讓陸離先是驚喜,繼而恐懼。他的劍自動演變,似乎不受他控製,又似乎已經完全超越了他的身體。陸離感覺自己的靈魂已經從身體裏躍出,成了一個旁觀者,在天空中俯瞰著自己的肉體持劍舞蹈。
天地間似乎忽然暗了下來,一片漆黑!隻有劍所在的地方有一束輕盈、柔和的光芒。陸離的恐懼感已經到了極致,他感到極端的安靜,他甚至懷疑那不是安靜,而是傳說中的寂滅,也就是死亡!他聽不到任何聲音,嗅不到任何氣味,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身體。更可怕的是,他的眼睛無法睜開,但卻似乎能看到自己的劍,以及劍的動作!
這一切隻會在夢境中出現。莫非他已經進入了夢境?莫非他已經瀕臨死亡?莫非他的靈魂已經穿行到另一個空間?莫非有神靈正在向他傳遞啟示?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所有的影像都消失了。陸離最後的感覺是自己的身體仿佛像煙塵般消散了。
陸離並沒有像煙塵般消散。當他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巨大的白玉床上。這地方他並不陌生,這是他居住的地方,一座建築在海邊高達數十丈的危崖之上的閣樓。閣樓麵向東方的大海,懸崖的下半部分被海水侵蝕剝離足足有數丈見方,遠遠望去,閣樓仿佛淩空建築在海麵上,大是壯觀。閣樓並不是孤立的,周圍方圓數百米內房舍連綿,構成了五重院落,布局精致而勻稱。陸離這片建築群命名為“海國”。因為三麵都是懸崖和大海,海國隻在西邊開有大門,也就是後門。
在陸離睜開眼後的第三秒,一張如桃花般柔美、秀麗的臉擋住了他的視線,向他綻放出一個充滿驚喜的笑容,這張臉的主人道:“公子,你終於醒了。差點沒嚇死我。”她的情緒很不平靜,此刻正努力調勻呼吸,臉上還隱隱帶著淚痕,雙目紅腫;可想而知是經曆了一段漫長的傷心、擔憂和恐懼。但她很克製,並沒有說太多。但陸離看到她的表情,又如何不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