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回 狄希陳難星退舍 薛素姐惡貫滿盈(1 / 3)

諸惡不可作,半虛空有人登紀,分毫不錯。業鏡高懸明照膽,事事都教著落。有餘辜,來生搜索。每當狹路遇冤家,且延入深闈歸繡幕,報複以強欺弱。夭喬蠢動皆人若,一般家賦性含靈,忍將殺卻。顯報當前,借紅顏索命,皮刀急腳。猛翻身再求媒約,假說是同心,還毒似窮奇檮杌相淩虐,百樣諸刑拷縛。

——右調《賀新郎》

狄希陳由旱路趕船,直到了河西滸,還等了一日,方才郭總兵合素姐的座船才到。先與郭將軍、周相公相見已畢,方回自己船上,當麵說了幾句套話;又說:“相覲皇已升了四川副使,今已回家。”又說:“侯、張兩個從成都出去,路上撞著強盜,將所送的銀子尺頭劫去。”又悄悄與寄姐說知:“調羹母子已跟了大妗子回到家中,小翅膀起名希青,請了先生,今見上學讀書,長成了好大的學生。薛妹夫也時常照管,臨來又留了百十兩銀子與他娘兒們攪纏。我回去的促急,又沒捎點甚麼送巧妹妹,剩了七八十兩銀子,我就隻留下夠盤纏的,別的都留給他了。從咱往四川去了,他家裏添了兩個外甥,都極好的兩個學生。”素姐也向了家人們問他娘家的事體,又問龍氏曾合狄希陳嚷鬧來沒。又說:“我兩個師傅,路上失了盜,這沒的你不該賠他麼?”又說做了一場官回去,問那家人送與龍氏的是甚麼人事,都問了個詳細,議論帶罵,叨騷了不住。

狄希陳在船上,又走了七八日,到了張家灣,泊住了船,郭總兵遣了欽取中軍都督府同知的傳牌,打到會同館裏,本府衙役長班來了許多人迎接。狄希陳也預先捎信到京,叫收拾房子,駱有莪合狄周都也接出京來。素姐看見狄周,真是“仇人相會,分外眼睜”,說不盡那許多怪態。

駱校尉因說:“有富平的典史,被按院趕逐,沒了官,他又鑽到京裏,改名換姓,又幹那飛天過海的營生,被廠衛裏緝了事件,如今奉了嚴旨,行五城兵馬、宛大二縣合錦衣衛緝事衙門:凡有罷閑官吏,不許潛住京師。定了律文,有犯的定發邊遠充軍。如今正在例頭子上,好不嚴緊哩。”狄希陳聽了這信,不由的進退兩難。又是駱校尉算計說:“這\縣通州都是河路馬頭,離京不遠,盡有生意可做,可以活變的錢。通州去處更大,姑夫且在通州賃塊房子住下,再看道理不遲。”

狄希陳主意已定,暫住通州。就央駱校尉進城尋了一所房子,每月三兩房錢,還有桌椅床帳借用,房也甚是齊整。狄希陳一邊搬房,一邊在船上治辦酒席,請郭總兵、周相公合郭夫人並權、戴二位奶奶人等,內外送行。待了一日,郭總兵同著周相公合家眷進京。狄希陳合家都在通州暫住。駱校尉也要辭了回去,要打發媳婦子合童奶奶的婆媳下通州來看望。狄希陳又叫狄周也跟了駱大舅回去置辦下程,送郭總兵合周相公溫居之敬。駱校尉去了。

再次一日,童奶奶合小虎哥娘子、駱校尉娘子,來了三頂小轎,狄周媳婦也跟了下來。素姐見了別人,還倒沒敢甚麼作惡,隻是見了狄周媳婦,不由怒從心起,罵道:“欺心的忘八淫婦!逃去的也沒逃走,死了的也沒死了,我叫忘八淫婦拿著我當孩子戲弄!有日子哩,你不死,我又不死,咱慢慢弄猢猻似的咱耍著頑!你們搗的那鬼,已是都敗露了,調羹那私窠子合小雜種還躲我怎麼?”童奶奶故意道:“這不是那一年往咱家去的那個沒鼻子的媳婦麼?怎麼又來到這裏?”寄姐道:“這是你女婿尋下一位娘子,姓薛,大起我好幾歲,我趕著他叫姐姐哩。虧他千鄉萬裏的跟著一夥燒香的漢子老婆,就尋到任上去了。”童奶奶們都也合他行了個禮。童奶奶趕著素姐叫“薛家姑娘”,駱校尉娘子合虎哥媳婦都是一樣稱呼。素姐本等不待下氣,隻是叫寄姐鬥敗了的雞,不敢展翅,見景識景,叫童奶奶也跟著稱呼“姥姥”,叫駱校尉媳婦是“舅娘”,小虎哥媳婦是“你妗子”。

混混了兩日,打發了這夥婆娘回了家。寄姐在通州寧貼了幾日,要算計到家裏看看,還住幾日。隻是狄希陳怕寄姐去了沒了降素姐的人,必定要遭他的毒手,算不出個躲避兩便之方。誰知這狄希陳合該這目下的日子還好。神差鬼使,素姐自己發意說:“妹妹的母親就是我的母親,妹妹的舅娘就是我的舅娘,我要合妹妹一同回家看望看望。”狄希陳得不的這聲,連忙攛掇,寄姐也隻得承當。狄希陳還與了素姐二三十兩銀子,叫他隨便買甚麼使用;又收拾了許多汗巾、絲帶、膝褲、首帕、蜀扇、香囊等物,叫他做人事拜見之用。那會子打發得他喜歡,也便把口來裂一裂,牙雌一雌,露了個喜態。兩頂轎,雇了十來個驢,張樸茂兩口子,小涉棋、小選子、小京哥、狄周媳婦,還有京裏下來的兩個人,一行人都往京中去了。狄希陳獨自在家,散誕逍遙,遊玩景致,信步出城,走到香岩寺內。

卻說胡無翳托晁梁暫管了住持事務,遊遍了天下的名山。到了四川眉州峨嵋山上,隻見那峨嵋山周遭有數百裏寬闊,庵觀寺院,不下千數個所在,總上來也有萬把個僧人。其中好歹高低,賢愚不等,也說不盡這些和尚的千態萬狀,沒有一個有道行的高僧,可以入在胡無翳眼內的。末後尋到一個高崖幽僻之處,一個性空長老,一部落腮胡須,貌如童子,每日坐關不出。胡無翳知道他是個高僧,就在他那庵中住了錫,沐浴更衣,竭誠到他關前求見。性空喜道:“師兄來路甚遠,道途不易。”就如舊相識一般,每日隔著禪關,與胡無翳講討佛法,開陳因果,指點輪回,接引得胡無翳見性明心,靈台透徹,盡知過去未來之事。知道自己前生合梁片雲都是地藏王菩薩麵前的兩個司香童子,因人間有還戲願的,這兩個童子貪看做戲,誤了司香,所以罰在閻浮世界做了戲子,一個扮生,一個扮旦,幸得遭了株連之禍,入了空門,喜有善根不泯,精持佛戒,看看還成正果。又知性空長老原是佛子轉生下世,來度脫善男信女,總都不是凡人。胡無翳在峨嵋山上與性空住了三個月期程,辭別回寺。性空知道他塵棼未了,又與晁梁有約,便不相留。

狄希陳遊玩香岩之日,胡無翳回不多時,偶然相遇,胡無翳相視而笑,且說:“久別多時了。”讓進方丈款坐,恰好晁梁也在那裏。三人共坐,敘說來由。胡無翳望著晁梁說道:“晁居士,你定性想來,冰是甚麼?水是甚麼?”晁梁定了一會,把狄希陳看了兩眼,對胡無翳說道:“弟已曉得水是未成的冰,冰是已成的水,本是一源,異了支派。”隨著香積廚備了素供,留狄希陳吃齋。

胡無翳道:“檀越一月之內,主有殺身傷命之災,卻要萬分回避。”狄希陳道:“師傅未卜先知,決也不是凡人,不知可以逃躲麼?”胡無翳道:“你的冤家相守了你半生,你的該死也不止於一次。但是這一次要在你致命處害你,隻怕逃不出命來。”狄希陳再三央說:“我身邊實有一個冤家,委實的時刻算計謀害。師傅既能前知,必能搭救。”胡無翳掐算了一會,說道:“喜得還有救星。小僧與檀越前世有緣,有難之日,小僧自去相救,不肯誤了檀越的性命。”狄希陳、胡無翳、晁梁三人作別而散。胡無翳對晁梁說道:“不意隔了一世,別了多年,又在此舊遊之地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