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暗,芯月攏了攏裘衣的領口,微微縮了一下,眼睛卻被雪地映出明亮的欣喜:”你們看,雪已經停了,沒下雪了。”
雪停了,那些在攀登險峰的男人們便少了份危險。芯月又望了會外麵逐漸平靜的雪地,才緩緩回身,坐到已經生好的火堆旁。
“雪停了,風好象更大了。”安格接著說道,”格格還是到裏麵來暖暖身子,過了明天,族長他們便會回來了。”
巴圖遞給芯月解毒藥丸,道:”吃了這顆,你體內的七色花毒應該可以全解了。”
芯月鳳眸微抬,微笑著接過。
三人話都不多,一時對著火苗靜靜看著。安格突然壓抑不住,提出憋了已久的疑問:”冒昧地請問格格一個問題……格格是真心盼著族長平安回來的嗎?”安格是漠西族人,他自然也聽到了柳漠西離去前那聲鄭重而深情的話語。
芯月不禁一震,似被什麼敲進了心頭,極力逃避的問題忽然被人挑開,不容忽略。
她是真心盼著他平安回來的嗎?
安格竟然這樣問?還問得這麼直接……
芯月不覺咬住了下唇,有種幽深的意味映在她清透的眼底,浮光掠影般消失在那黑亮的瞳仁深處,身軀逐漸微冷。
巴圖先是一驚,這兩日的相處,他倒跟安格生出一種奇怪的情誼。安格所問的也是他想要知道的,好奇之心,人皆有知。芯月格格看似冷漠高不可攀,實則是個冰雪聰明、善良柔情的女子,否則兩族的幾位首領為何都為她動了心?
見她沉默不語,安格不自在地輕咳一聲:”咳,我隨便問問,格格可以不說的。”
芯月眉眼輕挑,出乎意料地坦言道:”說也無妨。我是真心盼望著他回來……不隻是盼望著他,更是盼望著所有去的人都能平安返回。龍雲圖裏的秘密是否就是寶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這一生終要去親自了卻這個心願。可是,任何願望都比不上安然活著來得珍貴,人死了便什麼都沒有了,而他們都不能死……”
安格和巴圖料不到她會突然回答這麼多,一時怔愣,細細咀嚼她話中的意思。
芯月繼續淡聲道:”我對他的等待無關乎其他,隻因為他是漠西族的首領,就如我也同樣祈禱烏達兄弟平安一樣。大清王朝的統治下,身為滿人,我同皇上一樣不希望看到任何民族沒落,而是真誠地希望漠西族和薩拉族人們的生活穩定富足起來。”
此言非虛,均自發自肺腑。
她猶記,得藍霧祁夜裏帶她參觀漠西城,那麼冷清,孤涼,何日再現往昔繁華?還漠西族人安定幸福的生活?她這麼盡心盡力破解龍雲圖,隻是希望真的可以幫到他們。
當然還有個人原由,那便是她覺得自己與龍雲圖結緣太深,又虧欠漠西族太多,無論如何,她不能因自己對柳漠西的怨恨再連累其他無辜的族人。
一個人的命中不可能背負太多性命,她信佛,不願看到任何人在自己眼前生命流逝,倘若因自己而死,那更加承擔不起……
長久以來,她擺不脫龍雲圖,擺不脫漠西族,她不能再逃避,隻能盡自己所力做些償還。
火光跳躍,傳來絲絲暖意,這一刻,芯月奇異地湧起一股衝動,竟不介意對這兩位並不熟識的侍從說說心中感受。夜冷孤清,雪山之顛,如此相伴也是種難得的緣分。
“你們應該看到了,我是恨柳漠西的,恨到好多次都想親手殺了他……可是,他若死了,你們那幾位長老和其他漠西族人定然又不會放過我。”芯月微微苦笑,極其酸澀,”若漠西族再與朝廷為敵,後果可想而知。那樣的話,我雖殺了他,自己卻在地獄黃泉也不能得到真正的解脫……”
安格與巴圖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她,見她黛眉輕顰,愁顏未泯,但眼底卻令人動容的關切與凜然。原來,她心中真有那麼刺骨的恨,但她也將這份恨分析得那麼透徹,將後果考慮得那麼深遠……
“格格……”
芯月突然坐直了身子,咬了咬牙,絕美的容顏立刻將溫色全部斂入:”沒有人願意去恨,如果可以,我寧願選擇無愛也無恨……”
安格與巴圖對看一眼,他們不能理解透徹心骨的恨,但是他們多少懂得若沒有深深愛過,又怎會有刺骨的恨?
“我並沒那麼偉大,事事去為別人著想,我隻是感覺一個人要是還可以活著,就該好好活著……隻有活著,才是最偉大的事吧……”芯月聲音漸小,知道這兩人並不能體會自己的感受,於是唇角孤峭微挑,露出飄忽一笑。
這一笑,讓兩個男人看得失了神,感歎世上竟有如此矛盾得讓人驚歎的女子,集堅強與柔弱於一身,這樣的女子撇去尊貴的身世與絕麗的容顏,僅是她的這抹傾絕氣質就足以挑動男人的心扉,莫怪乎兩族的首領心係與她。
暗夜深處,風更狂猛,洞中人恍然未覺。
“歇息吧,隻盼明日一切安好。”芯月不再多說,疲憊地靠在幹燥的石壁之上,閉目安神。她身子久有不適,昏沉中,很快便入了夢。
天地無人,灰暗的天空被雪地映出一片銀光。
沒人想到,這樣寧靜的夜,卻是暴風雪來臨的先兆。
夜半,奇異地傳來陣陣驚雷,芯月睡到一半,模糊中聽到有人大聲呼喊:”快醒醒,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聲音焦灼,聲聲入耳,又急促又恐懼,她睜開眼,意識還未清醒又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大喊:”不好了!巴圖,好象是雪崩……雪崩了!”
“格格!格格!快醒醒!快醒醒……”
安格和巴圖的呼喊一齊出現,有人在搖晃她,芯月猛然清醒,抬眸一看,剛好看見內壁上正有泥塊碎石滾落下來。
安格顧不得禮儀,一把握住芯月的胳膊,滿臉急切:”壞了!可是真是雪崩了!我們必須馬上離開……”話聲未畢,但聽得雷聲隱隱,洞外的山頭上滾下來的積雪漸多漸速。
安格曾在邊藏見過幾次雪崩,那經曆終身難忘,一旦想起都心有餘悸,他根本沒想到這看似結實的岩洞也會受雪崩影響……或許天山雪域氣候真的非同一般。巴圖也是擰緊眉頭,一手握住芯月的另一隻胳膊,剛想往外洞衝去,卻見一塊不大不小的石塊鬆落下來。
芯月雖未親身遭遇過雪崩,但有所聽聞,知道此地極為危險,幾乎難以逃生。然而,就在這樣危及的刹那,她腦海中忽然同時浮現出好幾個身影,暴風雪如此猛烈,那群人可也有處在危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