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2 / 2)

“柳漠西。”她開口喚道。

“你還沒說你與他……”柳漠西執意要得到答案,他自然信任藍霧祁,否則也不會僅以麵靈思過來做懲罰了。

芯月抿起唇,認真地注視他:“柳漠西,你為何執意不歸順大清?你是族長,你完全可以帶領他們……”

柳漠西咬牙瞪她,仿佛她是怪物一般,臉色有些蒼白:“歸順殺燒擄掠自己的大清?那樣苟且偷生與認賊作父又有何異?漠西族雖小,卻不是沒有骨氣,容外族任意踐踏的民族。就算乾隆派軍金戈鐵馬,揮刀來戰,我想漠西族人也會奮力抗爭,視死如歸。”

芯月美麗的麵容變得嚴肅。是,她是體會不到那種感覺,她是能理解他們的做法。“可是,你難道沒想過這樣下去,會引來滅族之禍嗎?”

“已經無法回頭了。”柳漠西濃眉緊擰,壓抑地繃緊了身軀。他的視線落在這張無比熟悉的精致容顏上,不經意間,昔日景象閃過腦海。

“你……什麼意思?”芯月湧起不祥的預感。

他的下頜肌肉猛抽了一下,嗓音低入冰寒深淵:“我們無法回頭,你們也不可能回得去了。”

芯月不能動彈,這種結果早有預料,此刻親耳聽他口出此言,隻覺寒意自腳底升起,危險的氣息籠罩全身。她終於知道藍霧祁為什麼會失敗了……因為真的沒有人可以改變漠西族人根深蒂固的恨念。

她沉重歎道:“看來你我再多說無益。虎落平原,隻能任人宰割了。”說完,眼睛直直看著他,一眨也不眨,烏黑的眸子似蒙上一層薄霧,如湖水平鏡,倒映著往日景象。

年幼時的懵懂,歲月漫長的共處,朝夕相伴的喜、怒、哀、樂……朦朧未知就被扼殺的愛意,如今複雜莫名不願麵對的恨意。他們之間太多的恩怨,情淡仇深,不可解,永不可解……

眼中悲哀漸濃,芯月連忙轉身,遮去脆弱。她怎能這樣輕易受到影響?他不過是今夜不再暴戾,處事冷靜如當年而已……不!不是的,當年是冷漠,而今是冷酷……她終究是為這一抹從暴戾到冷酷的改變而閃了心思。

柳漠西高大的身軀自始至終都繃得僵直,心思其實比芯月還要混亂。聽她幽怨無奈的歎息,看她哀傷卻冷淡的容顏,胸口抑製不住重重縮絞了一下,格外疼痛。沒有人懂他,連他自己也不懂自己……

兩天兩夜未曾合眼,還有傷在心,身體的疲累不斷侵襲著他。對上她清澈卻複雜的眼波,有一瞬間心口突然閃過無奈的遺憾,那個熱情活潑,偶爾對他使壞性子的格格真的消失了……

“無恒。”芯月突然開口叫他從前的名字,他輕顫了一下。

“無恒……如果我芯月格格注定要死在這片大漠之中,請你答應我一個請求。”

這句話,讓柳漠西身子顫得更加厲害,驟然輕咳出聲。咳嗽震動了傷口,兩道墨眉幾乎擰了起來。

“請你放了我大哥和七阿哥,好嗎?”芯月眼中水霧更濃,一想起他們,便想起了不能抹殺的屈辱。她恨柳漠西,正因為曾經全心的信賴和喜歡,才會恨得深,恨得沉。如今,她不得不求他,遠在京城的阿瑪和額娘兩個最疼愛的孩子一起失去啊!

柳漠西何嚐不懂?瑞親王府現在的慘淡他完全知道,但,“我不能。”他隻能這樣回答。

“你真是狠心!我阿瑪待你那般好,你卻……”芯月撇過頭,不再看他,“就算囚禁我們至死,你們又能得到什麼?”

是不能得到什麼,隻是將他們囚禁奴役,卻可以讓族人蒼涼悲痛的憤恨得到一個發泄的出口而已。以後,他們可能還要抓更多的王子、公主過來……安寧和平他們暫時要不起,人們的希望已成灰色,苟且活在黃沙之中。對生命不存希望的人,還能期求他們擁有什麼?隻有等著聖物龍雲圖回歸,才是振奮民心、振興民族之時。

柳漠西閉上眼眸,深吸了一口氣,大手突然伸過去拉將她拖入懷中,芯月立刻驚跳起來,出手就是一拳。隻聽一聲悶哼,隱隱有血跡從他肩頭的衣袍中透出。

“你……”她驚駭地睜大眼,驀然發現——他受了傷?比較虛脫,所以不能施暴,這就是他今夜如此特別的原因?

柳漠西薄唇緊抿,幽暗的眼神瞥過她瞬間湧過一絲擔憂的水眸,閃電般伸指一點,芯月立刻感到穴位發麻,渾身不能動彈。他總是用這一招控製她,他又想做什麼?身子被人橫抱而起,走向床塌。

這一夜,柳漠西未再多言,也什麼都沒做,隻是帶著無比複雜的心思將她摟在懷中,靜靜睡去。

芯月卻是久久難以入眠,她戒備地繃著身軀,黑暗中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漸漸地想到龍雲圖,想到柳漠西,想到在這裏掙紮的各種各樣的人……他沉穩的呼吸吐在頸邊,有力的心跳聲聲入耳,結實的手臂環在腰間,她不禁咬著唇瓣對自己暗道:芯月,清醒點,你千萬不能掉以輕心……漸漸地,她也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