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黃昏,翠色沉沉的一帶竹林裏繚繞著陰冷的團團水霧,左右都見不得一個人影,連鬼影也瞧不見半個。玄夜拿著一小杯酒淺淺地抿了一口,輕柔的翠竹像是最輕盈的舞者,纖腰楚楚,踩著風聲的節奏翩翩起舞,婉轉綽約,輕盈飄逸,細細的斷鳴沙沙而起,卻是精妙得很,怪不得均是說這是天籟之音。
時值六月,天氣是一日比一日熱了,偏偏在這陰森寒涼的冥界之內,這悶熱的一點也不管用的,永遠是那股子令人生冷的陰寒。
“這裏永遠一層不變的冷,一萬年過去了,還是一個樣……”
正自嘲自語的時候,從遠處傳來了細碎的響聲,卻是衣料摩挲的輕音,還有那輕飄飄的足音,竟是有人闖入了這片禁地。
一股幽蘭般清新甜美的香氣緩緩地向他的所在處飄了過來,就算是冥界最高貴的公主朱顏也沒有這種甘醇甜潤的氣息,竟是如此的清澈純淨,一點也沒有沾染世間的濁氣。
她是誰呢?
玄夜抱緊雙臂,徐徐地瞥望過去,微微一愣,片刻恢複了素日的冷淡漠然。
涼風陣陣,掀起她柔軟纖細的青絲,靈動清純的表情,絕世傾城的容色,構成了這陰森暗冷的環境中最迷人的風景。
“這位公子,請問這是哪裏?哪裏是奈何橋,哪裏是忘川?”女子白衣翩躚,身影挺直而纖秀,嫣然一笑,恰似開得正豔的秋海棠令人心頭一顫,那純澈晶潤的眸光,令人不由得想起盛放在萬頃碧波之中的聖潔白蓮,美得驚心動魄。
顰輕笑淺,清韻翩飛。
他的眼一向精銳明潤,如今,竟是一點也瞧不出這白衣女子的來曆,看不透她的心思,到底是什麼樣的人連他也看不通透呢?
“你要到那裏做什麼?”玄夜清瀝瀝地發問道,目光凜然地凝視著她,試圖將她看穿了去。他覺著她不是去投胎的,那麼又是去幹什麼呢。
白衣女子嗬嗬一笑,道:“聽說那邊風景極美,彼岸的血色曼陀羅妖豔勾魂,特定想去欣賞欣賞。公子可否為我指明方向?”
玄夜輕輕地“哦”一聲,她卻是為了一睹那邊的風致,別人眼裏可怖的地方,她卻是抱著賞玩的態度欣賞著,是不是很特別呢?
“這裏條條甬道都是通往外邊的,隻是碰上不懂門道的人,隻怕是走上一年半載也走不出這迷陣。”他淺淡地說道,修長的手指放下手中的酒杯,“我正無事,指引你一段路吧。”
於是,白衣女子便隨著他一路往前走去,不知不覺卻是繞了半圈,總算是到了奈何橋,一邊是忘川,大片大片蠱惑人心的妖冶血花妍妍地怒放著,紅得泣血,紅得驚心,給人以極致的震撼感。
彼岸花開開彼岸,花開時看不到葉子,有葉子時看不到花,花葉兩不相見,生生相錯。
那是他第一次遇見她,她叫林素素,隻是忘記了過往紛紛,腦袋空白一片,記不得曾經發生的一切。他讓她去閻羅殿去問一問靈鏡,靈鏡可以知曉世間萬物的過去、現在與未來,她的記憶也可以從中尋回。
事後,她輕鬆地聳了聳肩,道:“閻王說我是特別的魂體,所以找不到與我有關的。”
他指了指她的眼,淡淡地說道:“不如就叫清兒吧。”
她盈盈一笑,道:“好,以後我有名字了。”
那時候,他隻是以淡薄的目光注視著她,她隻是在自己的心扉處緩緩地徘徊著,將入未入。
微風吹拂,霞光散淡,整片天陷入了深藍如海的雲靄之中,一切都像是被一層無形的薄紗交織籠罩著,若隱若現,忽明忽暗,似清非清,如夢幻般朦朧,猶如淺醉了般酣暢。
他想,他有沉淪下去的渴望。
聽十殿閻王講,她本就是來投胎,要經曆輪回的曆練。隻是在她之前有很長很長的隊伍,人員已滿,早就輪不上她這一個遲到的,也便隻好拿著號碼牌,一邊等著,一邊在冥界賺點外快。
清兒性子活潑,做事手腳也是極為麻利的,倒是賺了不少冥幣,擁有了不錯的一筆資產。
清兒很喜歡跟他做朋友,時常前來他的別苑關顧,順便使點小花招從他手中拿走一點寶貝,她很喜歡收集玉石古玩,一望見他苑內滿架的琳琅玉器,眼睛一閃一閃的,璀璨流光,竟是黯淡了一室的溫潤光華。
說實在的,他很願意讓她過來,至少他發現與她接觸了以後,心境開闊了不少,至少他忽而發現冥界不再一層不變了,至少他懂得了如何去表達自己的情緒,清俊的臉上開始有了微妙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