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頓的下午四點，因為夏令時的提前，落地玻璃窗照進來的陽光依然猛烈，會議室裏不得不拉起遮光窗簾；而視頻會議的另一端，大洋彼岸、地球的背麵，正是北京時間淩晨四點。屏幕上都是一起奮鬥了三四年的老同事，通宵加班的經曆對他們來說都不新鮮，但是沒有哪一次像今天這樣令人興奮期待、坐立難安。
電腦右下角的係統時間跳過了16：00，投影儀上的圖表也停止了變化。對麵的老馬合上筆記本，微笑著對所有人說：“收盤價47.26美元，恭喜在座的各位，這是你們上千個日夜廢寢忘食的辛勞應得的回報。”
會議室裏一片歡騰，一宿沒合眼的同事們全然忘了熬夜的疲憊，紛紛跳起來擊掌擁抱慶賀，有人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機來計算。
小張也忍不住從椅子上跳起來吹口哨，會議室裏的另一個人卻並不響應。他捶了曲惟恩一拳，“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裝什麼淡定？從今天起咱也是millonaire了！你是拿太多反而麻木了嗎？”
曲惟恩沒接話，和對麵的同事們道別，關掉視頻和電腦。小張正激動著呢，嘴裏一邊念叨一邊按手機計算器，“股價47.26，成本價8.88，我有15000股，美元彙率6.82，所以一共是……”
“390萬。”
小張驚愕地抬頭，確定他手裏什麼計算工具都沒有，“我這還沒按完呢你就算出來了？”他猶不相信，堅持把計算器按完，結果算出來是392萬多。他反複想了想沒發現取巧的辦法，“你是不是有特殊的心算技巧？就像電視上那些速算神童，我一直以為都是串通好騙人的。”
曲惟恩提起筆記本往外走，“386無法理解酷睿的速度，很正常。”
“不用這麼看不起人吧？我好歹也能算個奔騰不是？”小張垮著臉跟上去，“今天不加班了，晚上去哪兒happy？晚飯想吃什麼隨便選，我請客！”
曲惟恩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小張以為他要獅子大開口宰人，卻聽他說：“煎餅果子。”
“什麼？”
他又認真地重複了一遍：“突然很想吃煎餅果子。”
“大哥，這麼重大的喜事，你就想吃個煎餅果子慶祝？再說這兒可是老美的地盤，有中餐吃就不錯了，你讓我上哪兒去給你弄煎餅果子？”小張抓抓頭發，“算了，搞得我也有點思鄉了。唐人街上有家四川九宮格火鍋不錯，吃完飯咱們再去街上轉轉，看有沒有煎餅果子賣。”
波士頓的華人不少，唐人街上各式餐館琳琅滿目，別說還真有打著天津煎餅果子招牌的快餐店，遠遠的就聞到蔥花雞蛋麵糊在鐵板上交織出的香味。小張買了兩個，拿到手咬了一口，“還行，薄脆不夠脆，味道倒是沒改得太過分。”
曲惟恩微微皺了眉，“不是這個味。”話雖如此，他還是三下五除二地把煎餅吃完了。
小張說：“味不對你還吃這麼快！下個月回國我再請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行了吧？”
過了幾周兩人出差回國，同事們久別重逢免不了吃吃喝喝，輪流請來請去飯局不斷。周五這天輪到一名同是T大畢業的校友請客，下班時來找他倆，“周末別老窩在公司附近那幾個小破館子，今天咱們開車去遠點兒的地方。”又問曲惟恩：“去東門那邊怎麼樣？你也好久沒回過學校了吧，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念的？”
小張一看他皺眉思索的樣子就不對，瞪眼大叫：“不許再說煎餅果子！我寧可吃樓下的成都小吃！”
校友好奇地問：“煎餅果子怎麼了？”
小張忍不住吐槽：“這家夥不知道中了什麼邪，上個月在波士頓就說想吃煎餅果子，回來我也請他吃了好幾次了，每次都說不對味。煎餅果子這玩意兒還能吃出花來？”
校友笑道：“肯定是懷念二號樓底下的煎餅攤了，這個隻有我們吃過的才理解。你這麼想吃，一會兒回學校轉一圈不就得了。畢業這麼久，也不知道那個煎餅攤還在不在。”
下班後幾人一同去停車場。園區公司眾多，儼然已經是一個小型的衛星城，自成一國。周五下班時間，即使住在附近的人也忍不住想去市區裏嗨一下，通往地鐵站的人行道上人潮洶湧，行人把馬路都占了，車堵成一片。
小張說：“才過了兩三年就這麼多人啦，想當年咱們剛搬過來時這片還鳥不拉屎雞不生蛋呢。嘿，這麼多年輕妹子！”
同事說：“現在是招聘季，好多來麵試實習的大學生，過段時間就沒這眼福啦。”
這時路口燈綠了，前麵的車依次開走，輪到他們卻久久沒動。小張發現曲惟恩望著窗外發呆，杵了杵他，“看什麼呢？瞧見哪個漂亮妹子挪不開眼珠子了？”
曲惟恩把目光從川流的人群中收回來，“看錯了。”
“什麼？”小張正想八卦，後座的人卻開始討論一會兒吃什麼，他隻好轉回來。
T大東門闊別已久大夥兒都不熟了，商量了許久沒有結論。曲惟恩一邊開車一邊插嘴說：“就白玉家常菜吧。”
小張沒去過也聽得出來這不像什麼高檔館子。校友噴笑道：“不用這麼客氣替我省錢吧？”
曲惟恩漫不經心地回答：“懷舊嘛。”
結果這舊也沒懷成。兩年多不見，東門外早已模樣大變，眾多小餐館幾乎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嶄新的寫字樓和知名連鎖餐廳。白玉家常菜的店麵變成了一家日本料理，眾人勉強在舊址上懷念了一下。
吃完飯已經十點多了，各自道別。小張想蹭曲惟恩的車回家，他說：“我想回學校裏轉一轉，你去嗎？”
“你還真懷舊懷上癮了，都這個點了學校裏還有什麼可逛的？”小張轉念一想，誇張地大喊，“你不會是還惦記你那魂牽夢繞的煎餅果子吧？才吃完飯你吃得下？我都撐得走不動道了，你明明吃得比我還多！”
曲惟恩兩手往兜裏一插徑直走向車庫，“著急那你自己先回去。”
小張隻好小跑兩步跟上去，“好吧，我倒想看看這煎餅果子有什麼了不起的魅力，讓你這麼牽腸掛肚放不下。喂你慢點，我腿沒你長，剛吃飽走太快會消化不良！”
開車繞一圈也花了十幾分鍾才到最北麵的宿舍區，小張免不了一路感慨“你們學校真大”雲雲。宿舍樓已經熄燈了，操場上還有三三兩兩精力過剩打球跑步的男生以及耳朵裏塞著耳機在路燈下來回逡巡背單詞的刻苦學子。
“居然還開著。”
黑黢黢的宿舍樓下矗立著一座單獨的白色棚子，昏黃的白熾燈光映出棚下散出的嫋嫋白氣，遠遠就能聞見那溫暖熟悉的香味。
小張掏出錢包，“要不是在波士頓見識過，真理解不了大半夜跑這麼遠來吃一個煎餅果子的執念。我請客請到底，讓你吃個夠。”
走到近前卻發現老板打算收攤了，小張忙說：“師傅師傅別忙收，我倆特意從外麵趕過來的，就為嚐嚐您這煎餅果子，再給我們做最後一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