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即便在日後會得到這些,也無法彌補她當下心中的悲痛欲絕。
竹節,如此年輕的生命,生生的被碾碎了一條腿,躺在床上發出微弱的抽氣聲,他明顯就是從昏迷之中,被疼醒過來。
梁大夫還沒來得及上去把脈,竹節就將他發散的目光投入到晉雯的身上,露出一抹虛弱之極的笑容。
晉雯的心裏一個咯噔,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這樣一個幹淨純粹的少年,或許真的就要離開她了。
晉雯不可能會願意放棄竹節活命的機會,急忙招呼梁大夫,上來為竹節把脈救治,臉上滿是鐵青之色。
梁大夫細細的幫竹節把過脈,片刻後臉色也很是難看,囁喏著嘴唇欲言又止的樣子,晉雯不得不認清現實,自己的預感是正確的。
她的眼淚,在這一刻仿佛受到了什麼牽引,嘩啦啦的就往下掉,染濕了整個臉頰,眼前一片朦朧,甚至看不清楚,躺在病床上的這個少年,確切的容貌。
他是什麼樣子的呢?
高高的身子,還是偏矮的?皮膚有些白,還是黑黢黢的?他的頭發是偏長的,還是偏短的?他的眼睛是大的,還是小的?鼻梁高不高,挺不挺?平日裏愛穿什麼樣的衣服,話多不多?
晉雯居然一點也想不起來,竹節是她身邊的人,卻攏共見不過幾麵。如今卻為了她,就連性命都豁出去了。
晉雯突然覺得,自己是一個十惡不赦之人,為了自己光明的前途,去犧牲這樣一個幹淨澄澈的少年,在現代,這樣的少年還未成年,如今卻虛弱的躺在簡陋的床上,奄奄一息。
梁大夫不忍看到晉雯悲痛欲絕的樣子,隻得默默的上前,在她耳邊輕聲說:“晉公子,他的時間不多了,還是讓他留下些話來,免得遺憾,老夫就先出去了,若是有什麼事,你再吩咐我。”
晉雯聲音哽咽的向梁大夫道謝,顧不得手上的髒汙,狠狠的抹了兩把淚,想要將眼前這個男子看得清楚,然而哽咽了半天,晉雯卻不知道說了什麼,隻記得那一句反反複複的話。
“你痛不痛?痛不痛……痛不痛……”
怎麼可能不痛?
他疼的昏過去,又疼到醒過來,渾身上下隻有腿上有血跡之外,其他地方隻有泥土的髒汙,那麼就可以想象,他的內裏是有多破敗不堪,他是受了劇烈的內傷。
竹節大抵也能想象得到自己是什麼樣的狀態,隻見他努力的向晉雯擠出一個微笑,斷斷續續的輕聲說:“公……公子,我不痛,你不要……不要難過,竹節能……入得晉府的大門,已……已經是來生的福氣都用盡了,在那一場瘟疫裏,竹節的家人全部死去,如若不是得公子相救,隻怕竹節熬不過去年冬季,現下已多得半年時光,還能跟隨公子讀書認字,公子,你別哭,這可委屈了公子……”
竹節越說越流暢,眼睛越來越亮,晉雯覺得,這個人澄澈的眼神,仿佛刨開了她的胸膛,將她的自私,醜惡完全暴露在陽光之下。
“竹節,是我的錯,我不該招惹這地方,不該得意忘形,不該……”
“公子,竹節自知時辰不多,今日看到來的這幾位大人,就知道公子已經騎虎難下,萬望公子日後保重,不要叫人欺負了去,竹節已是不中用了……嚇!嚇……嗯哼!”
時光依舊沒有厚待他,就連最後一句話也沒有讓他說完,竹節重重地悶哼一聲,一口濃烈的鮮血噴湧而出,幾聲拉風箱似的呼呼聲,片刻後便再無聲息。
晉雯想悲鳴,想哀嚎,想尖叫;卻發現,她隻能震動著喉嚨,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已經不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接觸死亡,即便是在現代時麵對父母去世,那是感情上的悲痛和絕望,心理上依賴的人被從根處拔除,那樣痛徹心扉,與這一次感受卻截然不同。
此時的晉雯,麵對著驟然離去的這個年輕的少年,在她還沒有完全記住他的樣子的時候,以最慘烈的方式,死在她的麵前。
晉雯突然間不知道,為了所謂的未來,是否真的值得這樣的人犧牲?還是因為自己人心不足,才造成了這樣的後果。
這個時候,她已經已經走入了死胡同,如果沒有人在關鍵的時候拉上一把,隻怕就要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