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淵落下眼，不發一言，顧自沉默。
“即便是拿我重鑄功德豐碑，我也不介意，可玉姨是我至親之人……”她停住聲，言辭漸漸冷冽，“你這樣做，就沒有想過我若是明白了一切，該何以自處？是殺了你，為她報仇，還是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過，於你既往不咎？”
她看著上淵微斂的眉色，聲音又冷了幾分：“你明明知道我什麼做不到，為什麼還要將我逼到這一步？”
女子沉下眼，暈黃的陽光下，單薄的身影多了幾分淒苦。
一旁的羽音看了看不遠處沉默的兩人，抓耳撓腮了半響，似是想不明白，索性跑去了一邊。
視線掠過遠處堆起雪人的小女娃，上淵唇角勾起一抹笑容，清淺的目光沒入美好的側顏，溫聲道：“漓星，你愛瑤光，那上淵呢？”
漓星目光一凝，灼灼的影像瞬間衝進腦海，勾起一陣疼痛。
“情之一物，無感便是無感，瑤光愛你如斯，可我隻是上淵。非是心中所念，你又怎會選擇靠近，不是嗎？”
手中茶杯不自覺地握緊，漓星沉聲道：“那你告訴我，瑤光與你又是什麼關係？”
“能有什麼幹係。”上淵抬眼，唇角含笑，“瑤光是我，我卻不是他，如此而已。”
“你明白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你從未沉睡，瑤光是你，上淵也是你。可你既然費心衍生神魂，幻化成了瑤光，又為何要在十年前毀滅他？上淵，你這樣做究竟是為了什麼？”漓星抬眼，聲音凜冽。
“衍生神魂？你卻又是聽何人說的……”
“不需要他人來說。”漓星直視著他的眼睛，緩緩道，“瑤光在三界出現的太過古怪先不說，可重華與你俱是自道域而來，他當年在北荒分明就已經認出了你來。而且，隻有你的造化本源才能衍生神魂，旁人誰能做到？更何況……”
漓星停住了聲，目光落在遠處的神殿上，神情莫名：“這山中的神陣和那滿殿的神像，你就不想解釋解釋？”
“即便你說得都對，那又能怎樣。”上淵撥弄著桌上的茶碗，神情淡然，“三界之中，亦有不少生靈願入凡塵俗世，曆經生老病死，愛恨別離。漓星，一個人活得太久，終歸會想做一些不一樣的事。”
星眸閃動著凜冽的光芒，漓星掩在袖袍中的手猛地握緊。
六千載的歲月，在他眼裏竟然隻是一場遊戲俗世的鬧劇？
他不愛漓星，隻是因為那人不過一抹雲煙，所以可以毫無愧疚的做到這一步？真是可笑，他上淵不願靠近，難道她還會死乞白賴地纏著他不成！
“你說得不錯，既不是心中所念，又怎能自欺欺人。上淵，你也不必如臨大敵一般，即便你今日還一如往昔，我也不會對你生出半點念想。那些個嗔癡俗念，早在琴州那一日就已經被摧毀殆盡了。”
漓星辭氣冷冽，眉眼沉然，將心底莫名的苦澀壓下。
六千載的時光，比之他千萬年孤寂的歲月，終究還是太短。
漓星曾以為，有些人即便死去，輪回而來也會不顧一切地找回那份放不下的心念，譬如少衍和青歌。可她卻在明了一切，與那人近在咫尺之後才發現，緣，真的是會散的。
也許，數千載的時光隻是滄海一粟，當遙遠的記憶踏夢而來的時候，今生便已被湮滅。湮滅了自己，也湮滅了心尖的牽絆。
拿起茶壺的手微微一顫，上淵怔怔地看了她半響，才將茶碗遞到了唇邊抿了一口，低聲道：“原來，早就已經湮滅殆盡了……”
聲音低啞暗沉，竟攜著一股難言的蒼涼。漓星抬眼看去，卻隻見一副冰冷的瞳色，不由心下自嘲，轉過了眼。
漓星，時至今日，你竟還心存幻想！
上淵將她麵前的空茶碗添滿，霧氣縈繞間，麵上的表情有些模糊：“你念的人，大約在那個時候，也一並死去了吧。漓星，你若要恨，便恨吧！”
“你錯了！”漓星霍然起身，目光耀如烈焰席卷上淵而去，“我是心中有恨，卻不是因你薄情寡義。上淵，當年玉姨隕落你手，這筆賬，我會向你討回來。”
玉曲，瑤光，她無法選擇，能支撐她走下去的，隻有最後的一點念頭。
上淵突然笑了起來，眼底劃過莫名的意味，垂眼：“漓星，我害死玉曲，於你背信棄義，隻是討回一筆賬，是不是太便宜我了？”
清淺的語調，微嘲的眉眼，漓星竟感覺此時的上淵涼薄到了極致。
壓下心底湧起的疼痛感，漓星懶得多話，冷聲道：“我體內的星辰本源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