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於廿五日自西安回重慶。這次由陪都——西京回到戰都——重慶,取道漢中,搭機飛渝,走的時間不過二十六小時,而在漢中等飛機的時光,倒費了六天之多,但沿途見到不少關於民族發源的史跡和空中奇異的景象,實為這次旅行中特殊的收獲。
二十五日午夜從西京招待所到西京車站,搭十二時半的西寶夜快車,向寶雞進發。頭等臥車掛的是隴海路的綠鋼車,因為煤炭的缺乏,暖氣生得不夠,我蓋上三條毛毯,還是不能入睡。同室的老人,是由河北避難入陝,在中途下車,天尚未明,寒風刺骨,實在痛苦不堪。我在老人下車後,又把他的毛毯蓋在身上,正要入睡,車就到達寶雞站了。匆匆起身洗臉,雇了腳夫運行李,到郵局去搭本日到漢中的郵車。那時已六時半,郵車尚未裝郵件。詢問運輸處何時可開,亦無確定時間。我遂先到城內一遊,見城門已經改築,門額大書“抗戰建國”四個大字,城內街道放寬,市容甚為整潔。中央、中國、交通各銀行已在此設立分支行,農本局亦設有堆棧。寶雞地當川陝、陝甘交通的要衝,因此成為抗戰時期開發西北的重鎮,雖然經過日機多次的轟炸,但是商市和工廠反而在轟炸中發達起來。
二十六日晨八時四十五分,郵車始行開出,十時半登秦嶺,正值風雪交加,陰雲密布。大約秦嶺陰雨的天氣極多,所以韓昌黎有:“雲橫秦嶺家何在,雲擁藍關馬不前”的句子。在秦嶺上見到不少的奇景,如西北公路局的汽車,搭客和司機同集車前烤火;趕膠輪大車的騾夫把被服裹在身上,大搖大擺地在車前趕車;騾馬的須凝結了冰,變做冰棒。老人的須上凝結了冰,做成一片冰餃子之類。至十一時將下秦嶺時,天氣忽然開朗,大概嶺南的氣候較為暖和緣故。下午一時方才到雙石鋪,我們在一家北平館中吃中飯。三時就到廟台子,因為今天已趕不及到漢中了,就在這裏的招待所內住下。招待所就在留侯廟內。這次有充分時間可以遊覽,看定了房間之後,就到廟後的紫柏山上去看黃石公塑像。據傳說黃石公就是張良的老師,他曾在橋上使張良三次納履,以試探張的忍耐心。紫柏山上滿山皆樹,遠望山嶺,好像一棵碩大無朋的樹頂。從山腳至山頂,沿途均有亭閣點綴著,山石題字極多,均為恭維張良的語句。我住在招待所的一夜,適為陰曆十三日,晚飯後重往山下散步,山上鬆風,山下溪聲,月光從鬆葉中透出來,射在溪邊白石上,好像是古詩“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的布景。那一夜氣候嚴寒,幸招待所為我生了炭盆,在房中和暖如春,惟一宿到天明時,頭痛欲裂,大概已中炭毒。幸次早在車上吹風,到留壩時頭痛已愈。
二十七日晨七時從廟台子出發,七時半即到留壩,我和同車的另一郵車司機,同上留壩城內。從南門穿北門,不到半裏路,城內多是荒土,不過有小數的破屋,可謂全國中最苦的縣分了。惟北門城頭,在山下望上去,好像投影畫,頗含美術的意味。九時半抵褒城,沿途在石門棧道上停車瀏覽。這一段公路依山開築,一邊是山,一邊便是褒水,天然風景已極優美,加以對岸山旁的石級和殿宇的點綴,公路鐵橋的偉大建築,與棧道鑿石通路的艱巨工程相對峙,更覺得天然美和人工美均趨極點。在從褒城到漢中的公路,兩旁柳樹尚未落葉,道路平坦,二十分鍾即到達漢中,漢中北門額刻“雍梁鎖”四字,足見漢中地位的重要了。車抵漢中郵局時僅十時,我因候機一時不能離開,免得晚上避空襲的奔波,特為住在北門外中國旅行社特約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