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池塘為我畫一輪圓月
老樂文學
作者:吟嘯徐行
月被端出來,放在天上,就是讓人畫的。
有人用眼睛畫,畫月的清輝,畫月的高高在上,像一個飛翔的天使,飛過她目光的梢頭,飛過她夢的山梁。
有人用心畫,畫月的東升西落,陰晴圓缺,在每個製高點上,漲滿思念的圓魄。
更多的人用詩吃畫,不管畫得多朦朧,多唯美,多變化萬端,多有詩情畫意,但都屬於我的後來。
在此之前,月一再被外婆豁牙的嘴畫過,那是不關風的童話;被母親納涼時低聲的哼唱畫過,那是一個孩子心裏對一個光明洞口,毫無理性的遐想和衝動。
除此而外,還有多少畫月的方式,我沒有細想過、深思過。很長一段時日,我一直獨愛讓池塘為我畫一輪圓月。
那池塘是我老屋邊的池塘,那圓月是我少年頭上的圓月。
那池塘像一張紙鋪開,紙是清紙,平平整整;像一卷帛展開,帛是綢帛,細膩柔軟。無論畫什麼都清晰,隻需輕輕一點,輪廓都力透紙背,力透帛背,深入紋理,素淨生輝。或者像卷軸打開,四周之景早已勾好,譬如三兩間老屋,五六株楊柳,幾畝稻田,一條通往村外的小路,幾處洗衣的石階。中間則空著,偶爾有幾根水草,一莖小荷,一棵菱菜,謙遜遜的,膽怯怯的,單等主景到來,單等圓月一點。
月一點,畫麵就活了,就有了光亮,有了生機,有了動態。倘若風添幾筆,便有了道道漣漪;屋、樹、花添幾筆,就有了淡墨的倒影。倘若我來添一筆,無論放在哪,似乎都在池塘之畫構思之外,是不為人注意的閑筆。
池塘將月畫出了藍天的深度,宇宙的深度,我一眼就能看出,但不曾抵達,也永遠不能抵達。它隻能是我心底完美的幻影。
池塘將月畫得波瀾不驚,畫得渾然一體,一切都是象外,一切都是點綴。
倘若池塘畫月真有象外,我便是一根線條,一幅構圖,一個靜物,曾在它臨摹的視野之內,取景的範圍之內,而今早成了異數。
倘若池塘畫月真有點綴,我不如水,能給它點綴靈感;不如蛙,能給它點綴寂寞;不如螢火,能給它點綴亮色。
我不如春夜猝然而至的閃電,霍然拉開黑幕,發現池塘的焦慮,和它可怕的幽深。我不如浮雲,懸掛在村莊的頭頂,懸掛在往事的頭頂,輕輕投影便抵達池塘的肺腑。
我隻能讓池塘為我畫一輪圓月,而今,我早已喪失這樣的資格。但我還能抱住回想,回想是一盆好火,能烘熟一個人內心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