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沈心碧再有意識時,隻能用一個字來形容,那就是一個“痛”。全身無處不在痛,每一個細胞、每一個毛孔,全猖狂地、囂張地尖叫著,似要脫破什麼而出,眼皮卻似有千斤重,怎麼都張不開,手腳軟得連想著要動一下都是罪過,嗓子幹得似能冒出火來,嘴唇微微掀了兩下,恍恍惚惚有驚喜聲,“醒了,醒了。”意識一模糊,又進入黑甜鄉。

等眼睛能意識到亮光時,緩緩張開眼,天青色的帳頂,垂著淡粉的流蘇,沈心碧腦中有一刻鍾的空白,這是什麼狀況,樣樣都透著一股古怪。

“小姐,你醒了?”一個驚喜卻又不確定的嬌嬌軟軟的聲音,聲音裏甚至還透著一絲淚意。

沈心碧微微歪下頭,盯著一身淡青色古妝衣裙,約摸十四、五歲嬌俏可愛的女孩子,微皺了眉,無意識地道:“什麼?”

“小姐,你已昏睡了三天三夜了,嚇死我了。”眉眼盈盈的女孩根本沒聽到沈心碧的聲音,一邊說,一邊開心地幫沈心碧微微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她躺得能更舒服些。

接下來的日子,沈心碧睡的時間多,醒的時間極少,但睡著的她又是極清醒的:有軟軟的帶著哽咽的聲音,小侍女稱夫人,沉著而平穩的聲音是沈家老爺,清朗的總是“小妹小妹”地叫的小侍女稱小少爺,如此算來,大概還有什麼大少爺之類的,卻一直沒有出現過。

待沈心碧徹底醒了時,卻是一日的黃昏時分,沈心碧瞪著眼閑閑地盯著帳頂,什麼也不想,不是她不想想,而是她不知道應該想什麼,應該怎樣想,因為明顯的她已不在原來的那方天空下,一切都已超過了她的認知能力,她不知道這預示著什麼。

沈心碧就那麼睜著眼,盯著帳頂一動不動,突然一個小腦袋伸了過來,卻是那個小侍女,驚喜地自言自語道:“小姐,你醒了?”

沈心碧歪了頭看了她一下,忽然微微笑了下,道:“你拿鏡子給我看一下,好麼?”清清雅雅的聲音有些啞,卻還是原來自己的。

小丫頭似受了驚嚇般,隻張大了嘴,呆呆地盯著她仔細研究。久得沈心碧有點莫名其妙,想出聲再提醒一下,小丫頭卻無意識地尖叫一聲,一陣風似地刮了出去,隻一會兒功夫,又刮進來更大一陣風,空空的屋子一下子顯得有點兒擁擠,鬧哄哄的,沈心碧嚇了一跳,卻已被一中年貴氣的貴夫人擁進了懷中:“碧兒,怎麼了?你別再嚇娘了。”聲音中有濃濃的濕氣。

“娘?”沈心碧蹙緊了眉,聲音雖啞但依然清晰好聽。

鬧哄哄的房內一下子靜得仿若落下一根針都聽得見。沈心碧顫微微地將眉蹙得更緊,“怎麼了?”

“哇”貴氣而顯得柔弱的夫人一下子放聲大哭,將沈心碧結結實實嚇了好大一跳,卻又最最見不得別人落淚哭泣,不竟得伸出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幫著她順氣,並好聲好氣地輕輕哄著:“好了好了,別哭了,哭花了臉就不好看了,哦,不哭不哭。”

“嗤”,沈夫人不禁笑了出來,臉上掛著淚水,旁邊的俊朗男孩笑得更是誇張,連夫人身後的中年男子(想來應該是沈家老爺)肅靜的眼中都染了絲絲笑意。

俊朗男孩,應該是所謂的小少爺,眉開眼笑地衝沈心碧叫道:“小妹小妹,叫聲哥哥來聽聽。”

沈心碧感染了他的喜悅心情,不竟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有紅包拿嗎?”

沈心儒哈哈大笑,這個妹妹有些兒好玩了,連連點頭:“有,有,要什麼有什麼。”

聽到要什麼有什麼,沈心碧突然想到阿q,不禁“噗哧”笑了出來,嗔道:“少來,還要什麼有什麼呢。”

沈家老爺突然放聲大笑:“好!好!好!”連叫三個好,嚇了沈心碧一跳,沈夫人已收了淚水,沈心碧順了他們的意,叫了爹和哥,喜得他們個個都麵帶三分春色,但沈心碧心中總有些不解,難道這家女兒原來不會叫人?臨睡前,終於解了這個迷,看著鏡子中那與自己原來一模一樣卻年歲明顯隻十五、六歲樣的麵容,但分得開開的眉眼卻顯現出這個身子的主原來是個弱智。

慢慢地隨著小丫頭煙如的講,沈心碧心中漸漸有了個大概,這家老爺姓沈,在朝為禦史大夫,老爺僅此一位夫人,即沈心碧的娘親,伍玉卿,原沈老爺夫子的寶貝女兒,夫婦倆相親相愛,感染得一府人都是忠厚溫敦。沈禦史夫婦倆先生了兩個兒子,一心想要一個女兒,果然遂了心願,但事事不可能都十全十美,漸漸長大,除了能吃能睡,別的什麼都不會。心疼女兒的夫婦倆一直不間斷請醫會診,每每大夫診過後總是搖頭安慰,卻不能醫治,慢慢地沈家也就斷了這個念頭,隻要女兒身體好好,也就罷了。雖不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但一般的大戶人家差不多都知道,沈禦史家的女兒智質有些弱。偏巧這沈家小姐也叫沈心碧,今年十五歲,上有二十五歲的大哥沈心鴻,二十一歲的小哥沈心儒,中間也絡絡續續生了兩個,都沒能存活下來。前幾日這沈家小姐在後花園玩耍時,不慎踩到自己的裙擺,從高高的小拱橋上摔了下來,昏睡了幾天幾夜,嚇壞了一府的人。沈心碧心想,定是在那沈家小姐昏睡之際,自己的魂魄進入她的身體,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麼,心中歎氣,卻也隻能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