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3 / 3)

“逃跑了去攆,能回來就好。”賈述生說,“高場長,這麼樣吧,要是我們分場領導班子都去,像發生什麼天大事情似的,給隊裏和逃跑的人都會帶來壓力。這樣吧,我去看看,順便把咱們剛才研究的一些政策也向他們宣傳宣傳。你和兩位副場長在這裏督戰,快點把這最後一塊豆地收割完,咱們好召開全分場大會,再來一個動員,統一思想,堅定信心,穩定隊伍,擴大招工。堅決打好第一個越冬仗,為開發建設北大荒奠定堅實的思想基礎!”

高大喜點點頭:“好,你去吧,我一會兒就和方春副場長、薑苗苗副場長一起研究,分頭督戰,力爭明天就把這塊地幹淨利索地消滅掉。”

賈述生走後,高大喜召開了小隊長地頭會,做了動員,提出了“打好秋收衝刺戰”的口號和要求,立即組織行動。高大喜當即表示,自己也要帶頭拿壟,和大家一起參加衝刺戰。高大喜到地頭領了鐮刀,把著一條壟嚓嚓嚓地割起來,方春、薑苗苗、王繼善、魏曉蘭也挨著高大喜一個人把著一條壟割起來。高大喜輕鬆自如,割得又快又幹淨,很快就拋開了他們好大一段距離。

方春瞧瞧割在前頭的人,直起腰來擦擦汗,對左側的魏曉蘭說:“曉蘭,我看哪,賈述生和高大喜這兩個頭頭,要把六分場這掛社會主義的車拉到牙路上去!”

“牙路?”魏曉蘭一臉迷茫的樣子。

“是啊,”方春說,“是牙路。”

“哈哈哈……”魏曉蘭笑得前仰後合,“我知道這個段子,聽說高場長在一次作報告時,把‘邪路’念成了牙路,真有意思,開發北大荒也需要有文化呀……”她口氣裏露出了輕蔑的味道。

方春說:“曉蘭,你幫我分析一下。叫你說,這賈述生在縣裏當過團委副書記,在部隊裏又當過指導員,還、是登過報、上過中央廣播的戰鬥英雄,他是政治覺悟不高呢?還是有意識要和上級對著幹呢?”

魏曉蘭已經察覺出方春的心機,裝做不明白,問:“你指什麼?”

“你聽不出來?察覺不出來?”方春對自己這種先知先覺的靈氣很自得,“賈述生作為分場黨委書記,不但不教育幫助職工,不要和那些出身不好的子女談對象,還要當政策出台下文件,鼓勵去找專政對象的姑娘,還有沒有點兒政治覺悟了!還有,收編八家子村,我倒覺得沒啥,可是要接日本鬼子留下的老底子開發水田……農墾部明明規定,要把咱北大荒建成國家的麥豆產區糧食基地,這不是違背上級精神是什麼?這不是上級說東他說西,上級讓打狗他非要攆雞嗎?”

魏曉蘭經方春這麼一提醒,認識上又上了一個台階。按著關裏老家反右鬥爭的經驗,別說賈述生說的這些,就是再比這輕上一倍,也足足夠打成個“極右”了,但她表麵上還是若無其事地說:“賈書記也不一定主觀上有問題,還是想把人攏住,把這裏的事情幹好。”

“把人攏住,把事情幹好也不能是非不分呀。”方春說,“我看,下次開班子會時,就要把這些事情好好掰扯掰扯了!”

魏曉蘭忙阻止說:“不能,萬萬不能這樣……”她知道,這些事情不過是剛剛提出,還沒有實施,就沒那麼嚴重,等既成事實以後才是重上加重。方春聽魏曉蘭這麼一阻止,從她的言語、臉色上體察出點她的意思,但並沒體察得那麼深刻,也沒有感悟出她的騰騰殺機,瞧她一眼,又埋頭割起豆子來了。

魏曉蘭想探探高大喜與賈述生的關係,搶割幾刀攆上方春,邊割邊問:“方春,要是從革命利益出發,既不吵吵爭爭傷和氣,又糾正了問題,最好還是請高場長去賈書記那裏細心地說一說。但是,就是不知道他倆的關係到底怎麼樣?他去說,能不能奏效?”

“不行。”方春說,“按理說,這兩人秉性完全不一樣,那高大喜心粗,粗得就像能漏掉餃子的笊籬;那賈述生心細,細得針尖那麼細的東西在他心裏都漏不過。可是這一粗一細攪和在一起,就能捏成一個人似的,穿一條褲子,從一個鼻孔眼出氣兒,就是沒娶一個老婆。那賈述生說啥,高大喜就是啥,你要讓他去說,他不但不能說,反會倒打一耙衝你來。”

魏曉蘭點點頭,又割起豆子來。

這幾天,特別是自從馬春霞來見麵以後,魏曉蘭的心裏那積怨就更深了,盡管經過自己的周密編排,馬春霞表麵上也像信以為真了,但心裏總覺得不塌實。賈述生那聰明勁兒,十有八九會斷定自己沒把那定情物交給馬春霞,也會懷疑自己偷了他給馬春霞的信,別看現在讓自己當支書,真說不定他心裏對自己有什麼壞看法呢,不然,在宣傳樹立自己這一點上,他為什麼這麼不賣力?肯定是對自己有了極不好的看法,倘若有個風吹草動,說不定就會對自己下手。在婚姻問題上,自己被拒之門外,這不是太輕視自己了嗎?這口氣非出不可!有個方春,要是再加上個高大喜,那就更理想了,照方春這麼說,這個高大喜看來是沒希望了,隻好慢慢探尋機會。總之,這口怨氣要出,要報複……

她想著,思考著,連腳下手心裏都充滿了勁兒,鐮刀貼著地皮嚓嚓嚓,嚓嚓嚓,不留茬底,不漏莢兒,割得又幹淨又快,很快就甩開方春割到前麵,攆上了王繼善,超過了薑苗苗,在眼瞧就要超過高大喜時,她心裏又憋住了一股子勁:非要亮亮本事給他們看看,你們是要文還是要武吧,我魏曉蘭全然不在話下!

方春一會兒直腰,一會兒擦汗,拚力地追著趕著,心裏也有點兒來氣,還他媽的和我搞對象呢,也不伸手幫我一把割一段,是不是純粹讓我在眾人麵前露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