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看到她來信時的恐懼感,有時甚至超過了聽到她的電話或見到她的人的反應,因為你在電話裏或見麵時,還可能針對她的某些言談即時申辯或發泄一下,看信則隻能被動接受和消化,哪怕你為那些深深刺疼自己的言詞暴跳如雷甚至想要尋死覓活。
當然,許小彗的信和態度也並非總是鐵板一塊,雖然主旨總是哀怨、需索或義正詞嚴的控訴、辯白甚而謾罵、威脅、恐嚇,但很多時候她也會在信中表現得判若兩人,雖然其言詞常常是前後矛盾、反複無常的,有時的態度卻異常溫順、理智且充滿了對景予飛的理解體諒,甚至時而還會有針對她自己的檢討、自責--盡管這在景予飛看來,仍然也是服務於她的某種基本目的的別一種表現形式。
對許小彗這種神秘莫測的心態和吊詭的做派,景予飛的判斷是,她在為自身和言真謀取更大的經濟利益,或更是在賭氣,在報複自己,並始終對自己存有深刻的戒心,擔心我或家人會與她爭奪孩子。而言真無疑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命根子。
而隨著孩子一天天長大,開始具備他自己的獨立意識後,她必然會擔心我或家人與孩子見上麵或聯係上後,使他知曉許多過去不可能知曉或被她長期歪曲了的真情,從而對言真心理產生不利於她的影響。
這無疑是許小彗的一塊心病。融解它的唯有時間或天意。
於是,他也就盡量避免去刺激她這根神經。至於許小彗本人的聯係方式,前期主要靠通信(多是她先來封信,隨後用某個公用電話打來一個電話獲取他的回複或“感受”。偶然需要他回信時,會給他一個指定的、也常變動的臨時地址)。後期,也就是在手機大麵積普及以後,經他再三要求,景予飛才得到了她的手機號。而這個手機號也會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而經常變換。
反之,無論他的工作、家庭地址或聯係電話有過多少次變動,許小彗總是不需等待他通知而及時獲知。因為她發現有變時,隻消以任意身份給單位的人打個電話就可以探到。景予飛不可能(雖然他曾想過)要求所有單位同事,不對外人泄露自己的電話或住址等信息,因為工作本身就需要他接受許多陌生人的谘詢或聯係。換句話說,她可以自如地操控他,隨時隨地地掌握他的基本信息乃至喻佳甚至孩子的基本信息而隨時隨地地找到他,或向他發號施令。
稍令景予飛寬慰的是,由於他在單位和一般朋友麵前已經習以慣之地謹言慎行,諱言自己和喻佳、孩子的實際經濟、生活狀況等重要信息,許小彗似乎並不完全了解他的實際生活麵貌。
景予飛因此而長期懷有一種莫大的沉重的無助感,即那種無所逃避於天地之間的受操控的恐怖、恓惶和寂寥的不自由的感受。
有一天,景予飛在公交車上偶然聽到一首歌,那就是後來風靡社會的《隻要你過得比我好》,他的心劇烈地抽搐了一下,愣怔了半晌後,提前下了車。
言真,你可能比我過得好嗎?
有一天你會相信,其實我一直都真心實意地希望你、乃至你母親都過得比我好嗎?
唉,恐怕我們這一輩子裏,誰都無法過得好了……
§§第六章 字字血聲聲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