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的意思,你讀過大學,應該明白吧?對。“中庸”裏的“中”首先是“適宜、合適、合乎一定的標準”的含義。這個“中”,讀如“重”,如你這話很中聽的“中”,就是這個含義。孔子曰:“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禮記中庸》說:聖人“從容中道”。所有這些“中行”、“中道”,都是中於道、合於道的意思。這個“道”就是“禮”。所以儒家所謂的“中庸”應該首先指的是適宜、符合“禮”的行為。
景予飛由衷地歎賞起來:館長你懂得可真多啊!這麼一解釋,我對“中庸”的概念才真正豐富而準確了。
汪館長微微一笑:在現實生活中,“中庸”還有一層含義是認識得最普遍的,就是我們通常所指的,不逾矩、不偏執、不極端的意思。這一點,中國老百姓都明白,也最受人歡迎了。可是你研究過嗎?現實生活中,真正做到中庸、穩健的能有幾個人?難就難在: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而與欲望有關的誘惑,現實中又實在是太多太多,一遇到這些,大多數人就把持不住了,不由得便成了鍾擺,晃過來,晃過去,永遠“中”不成。為什麼晃個不止?名也,利也,欲也,望也,而這都是沒有止境的,所以說不晃也難。就好比喝酒,沒有的話,六毛九一斤的瓜幹酒也有滋有味,那年頭我還喝過醫用酒精兌水的“白蘭地”;一旦條件好起來,你六塊九的喝著還覺得有股子尿臊味。為什麼?就因為鄰桌人在喝九塊九的!那鍾擺倒罷了,晃個頭暈眼花也算了;現實裏,多少人偶一不慎,就晃到雲裏下不來,或者栽到溝裏爬不起嘍……
聽到這裏,景予飛心裏又是一凜,深深欽佩館長的學識和悟性之高。過去從來沒機會聽他說過這麼深透的人生道理,頓時有了種刮目相看的尊崇感。
但與此同時,他也忽然生出種芒刺在背的感覺,暗暗懷疑館長的話是不是有所指的。如果是,是一種泛指還是確指?確指的話,會是什麼?難道會是許小彗?
他頓覺臉上陣陣發燙,下意識地站了起來,端起酒杯恭恭敬敬地向館長躬下身去,衷心地說:汪館長,真是太感謝你了,今天有幸受教,你的高論真讓我有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之感!所以,今後你要覺得我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還請你隨時指出,多多批評!
說著,他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汪館長也爽快地站起來,一口幹了自己的酒,伸手在他肩膀上重重地拍了幾下:哪裏哪裏,都是些酒話而已。我呢,姑妄言之;你呢,姑妄聽之。來日方長,關鍵是我們都能生活好、工作好。如今的年頭,好著呢!我們就不說了,夕陽西下啦。你們這輩人,可真是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趕上好時候了,相信你一定會前途無量!對了,順便說一句,你小子福分也不淺哪,有喻佳做妻子,再理想不過了。那回她來看你的時候,我和她交談過幾句,感覺很不錯,是個坦蕩的女子。
坦蕩?景予飛還沒聽誰這麼評價一個女人的,不禁很好奇。
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嘛。我的意思是,她給我善良有量、雍容大方、不會蠅營狗苟、不愛小肚雞腸的感覺。這種人才可能通情達理。而不管男人女人,通情達理最是難得!我這人才疏學淺,用詞可能不當,但畢竟年紀一把了,看人自以為還有點眼光。相信我,好好惜福吧。
說著,館長揮揮手,夾起自己的布袋子--這也是他的一個特點,從沒見他用過正兒八經的皮包。出出進進,上局裏或上地區開什麼重要會議,也總是拎著這隻看上去就是老大媽買菜購物用的灰布包,身上也幾乎常年穿著有點褪色的中山裝,整個是不修邊幅--說了聲:勞駕你收拾下殘局吧,我得走了。
他也不讓景予飛送,拱拱手,笑了笑,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飄然而去,很快就消失在樓道外。
景予飛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汪館長隻字未提我有什麼具體問題,他那番話恐怕就不會是有所指的。也許就是老輩人趁著酒興對年輕人傾吐點情愫吧。不過他的話倒真有道理,確是經驗之談和學養的積澱,我真得好好消化消化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