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意想不到的情況,橫亙在眼前。
早起時景予飛就有點擔心:窗外霧氣迷蒙,高速公路可不要關閉啊。上高速收費站時,公路並沒有關閉,他還暗自慶幸。不料駛出澤溪沒多遠後,重重霧氣不期而至,並且迅速擴展,許多地段還熱氣騰騰地翻滾起雲團般濃密的霧團。澤溪地區本就是水網密布的濕地,這條路原先就曾是蜿蜒蔓延的河流。這種地形,這個時節,霧之猖獗也就不奇怪了。許多霧團直接就從地底下噴發出來似的,源源不斷地騰向空中,漸漸地就成了張彌天蓋地的大網,將眼前的景物牢牢罩住。起先還有個百把米能見度,很快就越來越模糊,連公路上方的指示牌都要快到其跟前時才看得清楚。這倒不可怕,這條道景予飛太熟悉了,該在哪個出口下去,閉著眼睛也不會錯過。但問題的嚴重性在於,你幾乎就和個瞎子一樣在悶著頭愣闖。瞎子手裏還有根棍子,小心翼翼地探行,你卻是以時速近百公裏的速度在閉著眼猛衝--萬一前方有輛車出了問題或以低速行駛而被你撞上,其後果可想而知。
意識到這一點,景予飛趕緊將車速降到八十公裏以內,同時打開霧燈,撳亮雙跳燈,拚命睜大雙眼,頭深深地傾向擋風玻璃,可說是摸索著般繼續前行。所幸,可能是霧來得突然了些,高速路口的工作人員意識到後,阻擋了新上路的車輛,一路上行駛的車輛也漸漸稀少。這無疑減少了事故的可能性。
但景予飛的心情並沒有因此寬鬆,反而漸漸沉重起來。因為,你突然意識到前不見去車,後不見來車,自己幾乎是孤魂一般獨自在迷茫無盡的公路上闖蕩;而在這樣一種特異而死寂的境地中,卻隻有聽天由命地悶頭前行一途,絕無退路可言!那濃厚的迷霧、死一般的寂靜形成一種神秘而越來越張狂、恐怖的合力,將你擠壓得幾乎透不過氣來。前方狀況如何?一點數也沒有,依稀卻仿佛看見死神正舉著個網兜,躲在那暗無天日處獰笑著等著你。
景予飛突然察覺自己的車速在不斷降低,心跳卻在不斷地加速,緊緊把住方向盤的手也微微顫抖起來。
不行了,遲到就遲到吧……
正想著,砰的一響,擋風玻璃上猝然盛開一朵血色玫瑰般,突顯出一大團放射狀汙斑--糟糕,是不是撞上飛鳥了?
他立刻鬆開油門,將車駛入緊急停車道,刹停下來。
下車一看,果然有一隻不知名的飛鳥,顯然是被霧氣迷住了視線,悲慘地成了景予飛的犧牲品。擋風玻璃上除了一大攤血汙,還沾著幾縷金黃色的鳥絨,鳥屍則已不知去向。
景予飛背上冒出一陣冷汗。對不起,我可不是故意的啊……
如果我撞上的是一輛故障車或者隔離欄,現在不也是這副模樣嗎?
他拿出車上的毛巾和紙巾,把玻璃上的汙跡擦拭幹淨後,顫巍巍地回到了車裏,穩了穩神後,他摸出支煙來點上,狠狠地吸了幾口,莫名狂跳的心髒得到了撫慰,漸漸平穩了下來。
然而,恐懼和憂慮卻並沒有消減。他不知道這可怕的霧陣什麼時候才會離散,今天的遲到已成了定局。這倒問題不大,問題在於他腦海中竟突然翻湧出另外一種更加淒慘悲哀的迷霧來:自然界的霧氣再大,終究是會散去的。可我的人生,什麼時候才有雲開霧散的一天?
這一天,恐怕已永遠地棄我而去了……
心裏一陣翻騰,他索性抱住方向盤,在這死寂無人的曠野裏,放開喉嚨,嗚嗚哇哇地拚命嚎起來--純粹是嚎,幾乎沒有一滴眼淚,雖然他是如此渴望自己能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場。